“……”
谢令仪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幽幽道:“怕是我们才入陈郡,後面就跟了条尾巴。”
青雀脆生生应着:“是公孙先生无疑!”
转眼便临近年关,如今郡中粮草丰足,又是谢令仪当守的头一个春节,上下都想好好庆祝一下,除却各郡往来,广平郡又向陇西郡丶陈郡丶博陵郡发出召约,共赏广平以北栈道。
而这热闹当口,一辆马车悄无声息驶入广平境内。
“段怀临要借粮?”
谢令仪满脸狐疑听着斥候回禀,在圣旨写得随行官员名单中,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
此次来借粮的,是已经官至二品的刑部尚书易知秋。
“竟然是尚书了。”
谢令仪目光顿住,轻声呢喃,不仅她猛一听觉出惊讶,一年多时间,寒门学子晋升为朝中二品大员,实在是北襄开国以来绝无仅有的盛况,这位易大人当真是深得圣恩。
清梧陪在谢令仪身侧,察觉出她情绪波动,就听青雀道:“易大人得沐圣恩,原本此次借粮归户部管,可易大人说陆大人年岁渐高,当爱惜羽毛,他这个市井浑货可不在意脸面,这便玩笑中定下了钦差人选。”
“陆琰这麽多年执掌财库,恐怕也贪了不少,莫说咱们走时还坑了他一笔,若再叫他身居要位,国库就要被他搬空喽。”
衆人失笑,也皆明白谢令仪的意思,如今四处动乱,钱财取用良多,陆琰作为最初被扶植的寒门,也逐渐成为新的世家,与皇权对立,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被新一批寒门所取代。
身後,清梧眉心微敛,不动声色挪近谢令仪,听她们的话音,似乎这位易大人丰神俊朗,还与谢令仪交情颇深。
因临近年节,郡内各处都有载歌载舞杀猪宰羊的盛况,借粮钦差入城时看到的便是这幅忙乱的场景。正值凛冬,街道中央清扫出的积雪堆在两旁,几个幼童裹着厚重的棉袄在雪地里追赶着打雪仗,街口首尾皆修有临坐小亭,有那白发老翁们围坐在八仙桌旁,就着刚出锅的糖油糕啜饮雨前茶。
行至城内,东西两市的喧嚣直透云霄,米行前堆着小山般的新麦,掌柜用戥子称着碎银,身後账房先生拨算盘的声混着粮袋摩擦簌簌作响。还有那波斯商人展开倭缎说着古怪的中原话,隔壁食肆的蒸笼彼时喷出雪白雾气,肉糜的鲜香顺着寒风扑面而来,是祥和安定的滋味。
跟在身後的户部侍郎一路上咂舌不已,这般盛况,竟与上京相比也毫不逊色,过了九月洪涝,广平郡依旧能过个丰年,不愧是粮産大郡,看来此番借粮有望了。
最前面带队的易知秋脸色阴沉,直到见到从慈幼司鱼贯而出的学子们时猛然顿足,清一水儿的月白棉服,每个少年男女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不少人手里拿着红纸,身旁的人嚷嚷着叫那些拿红纸的人速速请客。
他们一行官差停在路口,从这群学子口中断断续续听出今日是学堂年前最後一次授课,由谢家主亲自考较,那些拿红纸的正是此次年考的个中魁首。
身後的户部侍郎齐砚池讪笑:“这广平农夫当真无知,何为魁首,非得独一无二,这麽多魁首,怕是废後哄她们玩罢……”
“你懂什麽!”一位少女在人群中搭话,“谢家主说过,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这男子才叫见识浅陋,难道就只有书本里这一条路吗?”
一席话说得齐侍郎哑然,跟着的少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寸不相让,易知秋站在一旁神情复杂,并不出口阻止,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她们,这群女子腰间挂着“辩”字木牌,正是“辩学”班的学子们。
齐侍郎被左右夹击,羞得满脸通红,不由粗声恐吓道:“我乃朝廷命官,你们几个小女子,简直放肆!”
“齐大人好大的官威——”人群中传来一声嘲弄,接着自发分开,谢令仪裹着乌云雀翎披风,似一只墨鹤,笑意盈盈望着他们:“在广平地界,可以民告官而不受钉刑,百姓畅所欲言,有何不可?”
齐砚池一口气堵在胸口不敢回话,但见谢令仪轻移莲步缓慢走来,易知秋盯着她,眼神不闪不避:“谢家主经年未见,芳容依旧。”
“想来权势养人,易大人入城步履生风,风华更盛。”
“啪嗒——”
茶楼上窗棂猛被合拢搁置,少年下颌紧绷,盯着窗下两人,手指藏在袖中微握成拳,低语道:“又来一个与我抢姐姐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