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怀临心头微暖。二人终究有多年情分,自继後出走,王祈宁愈发温柔恭顺。她虽年近三十,容貌却未被岁月折损,更添温婉风韵。看她仰头望来的眼神,依旧如当年般盛满爱意——他独爱这双干净清透的眼。
“阿宁……”
男人发出一声渭叹,轻轻吻了吻她的头顶:“等着一切都过去了,孤会再给你一个孩子,若是男孩儿,即刻封为太子,那些亏欠你的,容孤,慢慢补偿……”
他絮絮说着未来图景:相守看遍河山,相依直至白首,许诺他们的孩子继承大统。听着听着,王祈宁将头埋入他怀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说了千言万语,却未提一句庆阳。纵是宫外流言说这桩婚事会引动灾祸,他仍未动摇将女儿嫁与戎狄的心意。
王祈宁听得心头发寒,那不是他养得畜生宠物,是喊了他十二年的亲生女儿,他这个做父亲的,该将她推入火坑时依旧毫不手软。
随着谶言升起的希望一寸寸碾落成灰,女人的目光从失望到逐渐坚毅,做父亲的救不了女儿,她这个母亲,也该给庆阳再择一条路了。
殿内青烟袅袅,在帝王絮絮叨叨的自夸中,王祈宁起身往香炉中又撒了一把苏合香,回身告退。
侍奉完帝王,还有慈宁宫那位,她虽不再是皇後,却仍要替夫君尽孝。
段怀临极满意她这般柔顺,挥挥手容她退下。
方出殿门,王祈宁步伐越走越快,手里端着的食盒托盘却是纹丝不动,拐过长街,再过两个宫门便是慈宁宫,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极速从她身後掠过,抓住她的後领拐入僻静处。
来人一身宫女服饰,细高个,黑长眉紧簇再一起,正是潜入宫中的照夜。
“是你!谢令仪身边那个!”
王祈宁见过她几回,故此一眼便认了出来,但见照夜从她手中夺过食盒,冷声道:“娘娘,这里面的东西,怕是进不得慈宁宫。”
王祈宁神色一颤,扭过头色厉内荏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她恶狠狠瞪了照夜一眼,冷声道:“我劝你立刻将食盒给我,否则只要我喊一声,所有人都会知道谢令仪的人潜入皇宫,未经传召私入宫闱,什麽罪名你怕是不知道吧?”
“私入宫闱和毒杀太後比起来,似乎算不得什麽罪名。”
照夜面对她的威胁不惧分毫,双手牢牢抓住食盒木柄。临行前谢令仪便交代过,若元後逼到绝处,必将出手做出不可挽回之事,叫她一入上京便紧盯着她,果然看到她再给太後的药膳中下毒。
王祈宁被捏住短处,深吸了几口气,心知以照夜的能力她抢夺不得,所有能想到的路都被堵死,她推搡着人,绝望痛哭:“毒杀太後又如何!我已经烂在泥里了,我的女儿不行!”
“庆阳还是个孩子!她如何能嫁人!她才十二岁啊!!”
照夜任由她哭喊发泄,仍旧呆立在一旁,等她稍稍平静些,才又说出谢令仪要带的话:“若你毒杀太後,庆阳便要背负一世污名!”
“那又如何!亲族去世,子孙当守孝三年,只要拖些时候,总会想到办法……”
她抹了把脸,重重跪在地上,言辞恳切道:“任何错事皆我一人担着,和他人无关,我求你,只要太後一死,庆阳便无碍了!”
照夜侧身躲开她的跪拜,对王祈宁说出谢令仪留的最後一句话:“段怀临刻薄寡恩,莫说死了亲娘,除非国丧,否则公主婚事,必不能改。”
王祈宁心头一凛,对谢令仪的话又信了五分,那人料到她要毒杀太後,以守丧为由拖延婚期,也料到若此事成,不说庆阳身上背负亲娘杀死祖母的污点,这等丧事依旧改变不了段怀临的心意。
她算到了一切,唯独救不了庆阳。
照夜要带的话皆已说出,又恢复了少言寡语的模样,等她彻底不再哭後,才开口道:“主子有命,我会一直盯着你!”
“……”
身形高挑的暗卫说完这句话便消失于黑暗,独留她一个人呆坐良久,才揉着发麻的腿,一瘸一拐往兆祥所去了。
方打开门,一个嬷嬷打扮的妇人扑过来,朝着她上下看了看,颤声道:“娘娘,我柜子里那盒枯藤粉……”
“扔了。”王祈宁面无表情往外又看了两眼,书房未点灯,应是庆阳还未回来。
那嬷嬷不放心,又上前近了两步站在灯下,松垮的面皮覆在骨头上,满脸褐斑,正是庆阳曾被逐出宫的乳娘——李嬷嬷。
“御前的人说您这些时日常去慈宁宫,您……”
王祈宁坐在桌前,低声道:“以後不会了。”
李嬷嬷望着王祈宁敛眉而坐的模样,惊出一身冷汗,嘴唇颤抖着:“您不能动太後娘娘,她是……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