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澈脸上那刻意维持的“温暖”笑容,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湖面,猛地一凝。
紧接着,那笑容像是失去了支撑的假面,完全不受他控制地、缓缓地、彻底地收敛了起来。
他只是沉默地蹲在那里,墨镜后的眼神微微低垂,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最亲近的人轻易戳破,只剩下最本真的、带着一丝无措的疲惫和维持太久,已经无法褪去的冷硬。
看到孙子脸上那层“温暖”的假象褪去,露出了底下那份难以掩饰的、沉淀着太多东西的真实神情,奶奶这才满意地、缓缓地收回了扯脸的手。
取而代之的,是那只温暖粗糙的手掌,带着无尽的怜惜和包容,轻轻地、一遍遍地抚摸着他低垂的头和紧绷的脸颊。
“这才对嘛!”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慈爱,那双混浊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温暖,“傻孩子,在屋里人面前,装啥子装?不需要!晓得不?”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属于家的、最朴素的真理,“都是一屋人!”
她的手依旧温柔地抚摸着,目光深深地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沉重,声音放得更轻、更柔,“这一年……很累吧?”
不等他回答,那抚摸的手掌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是没关系,回来了就好。在奶奶这……好好休息。”
“嗯,我会的,奶奶。”凌澈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有些闷,却带着一种缓慢而坚硬的质地,仿佛每个字都从心底深处艰难地挤出来。他伸出手,轻轻抓住了奶奶那只温暖粗糙的手,像是抓住了一根锚定现实的缆绳。
奶奶用另一只手,在他宽阔却紧绷的肩膀上,带着安抚的力道,又拍了拍,“好了,快进去吧,”她朝老宅敞开的门努了努嘴,“你爹还在客厅里等着你呢。有啥事,有啥委屈,跟你爹说说去。”她的语气带着点促狭的笑意,“那个老小子啊,明明想你想得紧,就是拉不下脸出来等你,死要面子活受罪!”
听到奶奶提起父亲,凌澈抓着奶奶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他沉默地、几乎是有些不适地松开了奶奶的手,仿佛那温暖突然变得有些烫人。
他转身,迈步,走进了那扇熟悉又带着点陌生感的老宅大门。
客厅里光线有些暗,陈旧的沙上,一个硬朗的身影正沉默地坐着,指间夹着一根刚点燃的烟,烟雾袅袅升起。正是他的父亲。
凌澈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走到沙边,将背上的单肩背包卸下,轻轻放在脚边。然后,他在父亲身边,隔着一小段距离,坐了下来。
即使他坐下时刻意地想要放松,想要找回一点属于这个“家”的随意姿态,但身体深处根植的、属于指挥官和战士的本能记忆却顽固地占据着上风。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双肩平展,双手习惯性地放在膝盖上,坐姿端正得近乎刻板,与这老旧客厅里弥漫的慵懒气息格格不入。
父亲似乎并未看他,只是自顾自地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模糊了他侧脸的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尴尬。
凌澈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局促。几乎是下意识地,为了打破这凝固的沉默,也为了缓解自己紧绷的神经,他伸出手,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从父亲随意搭在沙扶手上的手里,极其顺手地,抽走了那包敞开的香烟。
紧接着,他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个造型古朴的打火机。“嚓”的一声轻响,一簇颜色深邃、近乎纯黑的火焰跳跃而出,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幽冷感。他熟练地凑近,为自己点上了一支烟。
父亲显然没料到这一出,夹着烟的手指顿在半空,整个人都微微愣了一下,才猛地回过神来。他扭过头,目光锐利地钉在凌澈脸上,那眼神里混杂着惊愕、被冒犯的愠怒,以及一丝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情绪。
“好啊!”父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近乎夸张的严厉,“凌大少爷!凌大将军!”他的称呼带着明显的讽刺,目光扫过凌澈那依旧挺直如标枪的坐姿,又落在他指间那支刚点燃的、属于自己的烟上,“你这一年出去,是干大事了啊?在你亲爹面前,还这么端着?坐得跟个庙里的菩萨似的!还从你老子手里抢烟抽?你……”他似乎想找个更重的词,最终却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你真是出息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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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话语像带着刺,扎得人生疼。然而,在这份刻意营造的、带着火药味的责备之下,却奇异地透着一股属于这个家庭特有的、笨拙却真实的暖意。仿佛这尖锐的质问本身,就是一种久别重逢后,父亲不知该如何表达的、别扭的关切。
父亲那带着刺又裹着暖意的责备,像一块滚烫的石头砸进凌澈心里。
他一时语塞,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熟悉的、带着火药味的父爱表达。强烈的尴尬和一种久违的、面对至亲时才会有的无措感瞬间攫住了他。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为了掩饰这份慌乱,他脸上那层在奶奶面前刚刚卸下的伪装,又不由自主地、迅地重新凝结——曾经那张属于“指挥官”的、冷硬而淡漠、仿佛隔绝了所有情绪的面具,再次覆盖了他的脸庞。
父亲显然捕捉到了他这瞬间的变化,眼神更沉了几分。他没好气地“啧”了一声,动作带着点粗鲁,一把从凌澈还捏着烟盒的手里,将烟盒夺了回去。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凌澈脸上那副始终未曾摘下的墨镜,语气虽然依旧带着点刚才的余怒,但底下却悄然渗入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问询和深沉的担忧:“咋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凌澈心上,“这屋里头这么亮堂?亮得晃你凌大少爷的眼了?非得戴着这劳什子玩意儿?”
空气仿佛凝固了。
凌澈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颤抖起来,泄露着内心的挣扎。然而,仅仅是一瞬的迟疑,他便抬起了手,动作缓慢却异常坚定地伸向自己的鼻梁。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镜架,然后,他用力地、仿佛要扯掉一层皮肤般,将那副墨镜,彻底摘了下来。
没有了墨镜的遮挡,那双曾属于过往、此刻却闪烁着幽深、冰冷、仿佛蕴藏着无尽寒渊的蓝光的眼睛,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客厅昏黄的光线下。那非人的色泽,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妖异的压迫感,足以让任何初次见到的人感到本能的畏惧。
父亲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双幽蓝色的瞳孔上,脸上的肌肉似乎抽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猛地低下头,狠狠地、深深地抽了一大口烟,仿佛要将翻涌的情绪连同烟雾一起吸进肺里。灰白的烟雾浓重地喷吐出来,模糊了他瞬间变得极其复杂的表情。
半晌,那烟雾才缓缓散开,露出父亲紧锁的眉头和紧抿的嘴唇。他的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带着一种压抑的、山雨欲来的平静::“咋搞的?”三个字,重逾千斤。
凌澈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早已在心底无数次排练过应对这种问题的说辞,一套看似合理、能将惊涛骇浪轻描淡写带过的谎言几乎要脱口而出。他张了张嘴,“我……”
然而,他的话才刚开了个头,父亲却猛地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哼”!那声音像一把利刃,精准地斩断了他后面所有精心准备的话语。
“瞒得过你老子我?”父亲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穿透了他试图构筑的所有伪装,直抵他灵魂深处不愿示人的真相。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后的疲惫和更深沉的痛楚。
他重重地将烟头摁灭在旁边的烟灰缸里,出“滋”的一声轻响,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最终选择了某种无奈的妥协,只留下一句轻飘飘、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的话:“不说……算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扫过凌澈那双幽蓝得令人心悸的眼睛,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释然和最朴素的祈愿,“没事……就好。”
′?很多人都希望凌澈能回家,所以作者先把结局的开头作为番外写出来,后面就根据这个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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