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伯问:“怎麽?造谣少主的话传得津津有味,我不过在这儿替少主说几句公道话,你反倒不乐意听了?”
壮汉反驳道:“这倒不是,只是,这种话,是能给我听的吗?”
荆伯这才把头又转向壮汉,看着他说:“你说对了,这些话不应该说给你听。因为虞府的婢女要怎样处置,是虞府主人的权力,与你们无关。少主拿到时疫的解药有多九死一生,在全力抢救城民的当下,那都无关紧要。虞府和斟鄩的较量,你们更是无权置喙。若是让你们当中的大嘴巴泄露了机密,别说你们这群城民了,那虞城还在吗?”
壮汉这是仿佛才後知後觉知道了自己大嘴巴的坏处,嘀咕道:“我也……没想那麽深啊。”
“这些原也不需要你们去想,只要好好生活便够了,偏偏有些人还喜欢搞深沉,装神秘,若是因此惹出了祸端,你们是不是也会说,法不责衆啊?”
法不责衆?完了,车正把壮汉刚想说的话先说了,这可怎麽办?
壮汉道:“我是听那些在时疫中没了亲人的那些人说的,他们这些日子总喜欢聚在一处,说少主的毛病。我说了我是从哪里听来的,你们可以放我走了吧?”
荆伯摇头:“太晚了。刚刚你已经听到了不该听的,别再想着能出去了。”
荆伯带着姚雵离开了关着壮汉的监牢。
荆伯告诉姚雵:“方才那些话,我是说给他听,更是说给你听。你知道我为什麽要把他关起来了吧?”
姚雵沉声道:“这些言论,确实是一大隐患,不能一一解释,又不好都抓起来。保不齐哪一天,他们就在虞城集体反水了。”
荆伯道:“你啊,该做的便去做,至于这些腌臜事,把它控制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就行了。抓大放小,像这种被蛊惑得当街放肆的,不要和他纠缠,当即抓走。剩馀的,便只是常常警告。”
姚雵问:“荆伯,这个人,您後面打算怎麽处置?”
荆伯停下,反问:“你说呢?”
姚雵很不愿意说出那两个字,但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後,他仿佛也绕不开那个选择:“处死。”
若荆伯没有与那壮汉说这一番话,壮汉罪不至死。可事已至此,姚雵知道,是荆伯想让壮汉死给姚雵看。
荆伯松了一口气:“你能明白这一点,我很放心。要知道,有时候只有处死这救不回来的一个人,才能换虞城长久的稳定。”
姚雵问:“圣人言,人主要顺应天命,与民休养生息,若是处死他,会不会违背这一说法?”
“你认为,与民生息,谁是‘民’?”
姚雵认真想了想,说:“城民?乡亲?所见的人?”
荆伯笑了:“若是他们之间起了冲突,你该帮谁?”“这……”
“帮大多数人。”荆伯颇感慨道,“你永远无法满足所有人的需求。所以常常只能帮大多数人,于是在那少数人的眼中,你便是十恶不赦,这并不是你做错了什麽,而是只能如此。”
“我听说,你帮了城民,发放了需要腌菜的盐?”
“……是。”
姚雵本以为会听到荆伯的教训,不想荆伯只是点点头:“那你更要注意了,要有帮助大家的能力,更要有承受来自他们骂名的胸怀,这往往比做好事不留名更加难做到。”
荆伯说着,轻叹了一口气:“骂名,常常不可避。特别是,当你肩上的担子没有办法纯粹时,有时会连一句好话都听不到,只有骂声。”
姚雵问:“做好事,为什麽还会这麽惨?”
“荆伯大半辈子都在监牢,关在监牢里的人,能有一句好话给我吗?”
荆伯换了两口气,说话更加滞涩起来:“雵儿,这条路不好走,圣人之路,能走完的几乎不是人。”
“你爹原本也是像你这般,为民着想的,可惜了。”
姚雵问:“我爹……他经历过什麽不好的事情吗?”
荆伯擡头,对姚雵笑笑:“那都是你小时候的事情了。雵儿,如果你和你爹在理念上起了冲突,能不计较的,就别和他计较了。他能够做到这样,是万分不易了。”
姚雵没有多问,他大概能够想象到虞睿之前经历了什麽。
“我知道了。”
姚雵有什麽学什麽,只要道理和他讲通了,他绝不是听不进去教导的人,这一点让荆伯十分爱惜。
“不用把自己绷得太紧,有荆伯在,有你爹,还有阿四,大家都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