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玉的大脑空白了一瞬,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抽离。
你爸爸出了点事,你爸爸出了点事,你爸爸出了点事,你爸爸出了点事,你爸爸出了点事……
他的脑中丶眼中全都是这句话,不可置信地倒退两步,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连站都站不稳。
明明是艳阳天,为什麽他会浑身冰冷?
文竹勉强还能找回点理智,赶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王老师,我和他一起去。”
虞水苏和山奈也要跟着,被王慧拒绝了,让他们留在学校上课。什麽东西都没收拾,王慧开车送他们到了医院。
人的心情能大起大落到什麽地步?图玉不知道。
可能是在听到王慧说爸爸出事的时候。
可能是看到何虹通红的双眼,无力地扒着手术室门的时候。
也可能是看到医生出来,无力地说他们已经尽力了的时候。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变成了空白,耳鸣叫嚣着侵占他的身体,让他说不得丶动不得。
“对不起,嫂子,发现的太晚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主治医生的话在耳边响起,图玉只觉如坠冰窖。
是梦吗?
一定是的吧。
明明前几天还笑着跟他打趣说高考完了带他去旅行的人,突然不笑了丶不动了,这一定是老天爷跟他开的玩笑吧?
一点也不好笑。
何虹尖锐地哭喊着“不可能”“我不相信”,冲上去扑在图志才床边,无力地哭喊。周围都是图志才的亲人和同事,所有人都于心不忍也深感遗憾。
图玉走上前抱住何虹,像两只孤单的小鸟抱在一起取暖畏寒。
只是这寒冷并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里面的。这种冷意会贯彻到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血肉。也许平时并不明显,但从此以後,只要每想到这一天,每想到这个人,那种冷意是痛彻心扉的。
文竹站在一旁,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多希望这是一场梦,明天睡一觉起来,还能见到图志才的笑脸,还能吃到他做的饭菜。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命运就是如此不公。为什麽要这麽早剥夺掉一位优秀的医生丶一名优秀的男性的生命。
过度劳累而引发的心源性猝死,简称过劳死。
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图志才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他在医院连轴转了好几天,身体虽然疲惫,心里确实很开心的,因为明天就能休假了,他可以回家好好陪陪老婆儿子。结束了上午的最後一台手术,他感觉到有点不舒服,但他没有在意,草草吃完午饭,到休息室休息了一会儿。
谁能想到,他这一闭上眼竟然就再也没有醒来。
直到值班护士见他迟迟不起床,才发现不对劲,可惜已经为时过晚。
他这一生,就以这样的方式草草收场,安静得让人措不及防。
他死在了自己最敬爱的岗位上。
*
何虹当天晚上就赶到了渝市,葬礼在三天後举行。
图志才一生救治过许多病人,最後却救不了他自己。葬礼当天,许多人祭拜。有他医院的同事也有救治过的病人,何虹和图玉麻木地站在原地,逐个感谢。
图爷爷和图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期间还哭进医院一次。
“毛毛和何阿姨以後该怎麽办啊。”虞水苏两只眼哭得堪比核桃仁。
文竹擡眼看了下人群中的图玉,是啊,以後他们该怎麽办啊。漫漫人生路,有人提前缺席,还在路上的人只能咬着牙忍着泪继续前行。
图玉只留给自己一天伤心流泪的时间,那天之後一直到葬礼,文竹再没见他流过一滴泪。比起大声哭喊,其实文竹更担心他现在的状态。
麻木丶空洞丶好像生活的希望在一瞬间全被夺取了,再没有什麽能牵动他的情绪。
简而言之,就是不想活了。
人真的是在一瞬间长大的吗?
以前文竹不信,现在,她信了。
图玉真的在一瞬间成长了很多,他不再外放自己的情绪,这几天帮着何虹处理图志才的後事,俨然一副大人的样子。
只是文竹知道,这些不过是他堆垒起来的外壳,好像只有这样忙起来,他才能短暂地忘记图志才已经离开了的事实。
深夜,她不是没有听到过隔壁房间偶尔传来的短暂丶压抑地哭声。图玉并不是一滴泪没流,只是不敢让何虹看见罢了,只有夜深人静,一个人独处时,那些伤心痛苦的情绪才会被他释放出来。
文竹其实很想敲门冲进去安慰他,可她也知道图玉并不想让人看见,于是只能睁着眼,隔着一堵墙陪他熬过这漫漫长夜。
葬礼结束後,文竹照常去学校。
收拾好打开房间门的时候,她没有看到想见的那个人。图玉房间门紧闭,文竹知道,他这是还没有整理好。
临出门前,她想了想,又拐回房间撕了张便签纸,贴到了图玉房门上。
图玉其实一直睁着眼,他睡不着。确认门外再无动静了之後,他才从床上爬下去,不可避免地看到了那张便签。
[太阳照常升起,地球不会停止转动,我们也不要停止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