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黛垂眸俯视:“你见过人头被砍下,滚落在地上吗?我见过,便是那日,你母亲带兵前来,埋伏我与陛下,窄窄的一条山路中,到处堆满了尸体,我不会为你弟弟求情,因为我不想再被人逼进马车,被鲜血溅在脸上。”
胡嬉缓缓擡眼:“我知晓我父母都错,我不奢求你能原谅他们,可欣儿,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十几岁,已懂事了,陛下十几岁的时候已经带兵打仗了,不杀他,难道要等到他来报复吗?”
“阿黛!你从前不是这样的。”胡嬉抓住她的裙摆,“你不是最讨厌小舅滥杀无辜了吗?为何你也变成这样了?欣儿,他从未参与过谋逆,他不知晓这些事,他是无辜的啊,阿黛。”
“阿嬉。”菀黛缓缓蹲下,与她平视,“他以前是无辜的,那以後呢?他知晓全家都因谋反之事被杀,他能甘心吗?他不会报复吗?陛下为何要留下这个祸患?难道就因为无辜二字吗?天下无辜之人何其多,我也是无辜的,樟儿也是无辜的,可你母亲因我们无辜就放过我们了吗?天下权力之争,向来如此,不能事情落到你们头上了,你才来高喊无辜。”
胡嬉抓住她的手,放声痛哭:“我知晓,是我的错,是我爹娘的错,我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弟弟,流放也好,为奴也好,我求你,饶他一命,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啊……”
“阿嬉,我不能,不为陛下,不为太子,不为这天下,只为我自己,我也不能。”
“那你还来做什麽?你还来做什麽!”胡嬉一把推开她,高声哭骂,“你如今是皇後了,小舅宠爱你,甚至让你干政,而我,我全家都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现下轮到你俯视我了,你高兴极了,得意极了吧?”
“阿嬉,我从未这样想过,从未。”她缓缓跪坐,无声垂泪,“我只宁愿,你父亲母亲从未犯上作乱,你还能做那个无忧无虑的郡主,你我还是无话不谈的好友,我从小到大,只有你这一个知心好友,若是可以,我也不希望你家中出事。”
“知心好友?若你真当我是好友,你如何能忍心看我的亲弟弟被斩首?他才十几岁,才十几岁啊……”胡嬉伏地大哭。
菀黛沉默许久,缓缓起身,後退几步,悄声出门,看向一旁的侍女:“若是我未记错,你是阿嬉的陪嫁侍女吧?”
侍女跪地行礼:“是,奴婢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侍女,从前还与夫人一同到过都督府,与皇後殿下打过照面的。”
“好,封此变故,你们夫人自是心结难解,胡家虽然已倒,但阿嬉还是丞相夫人,还是本宫的儿时故交,你定要好好服侍,不可怠慢。”菀黛退下手腕上的金镯,“收着吧。”
芳苓双手接过,转交给侍女。
侍女接下,重重叩首:“奴婢同夫人一起长大,自当尽心一身侍奉夫人。”
菀黛收回目光,大步离开。
马车上,她低声开口:“我从前不明白,卢昶为何从不让阿嬉议论政事,我总以为是卢昶对阿嬉的不在意,对妇人的偏见,我如今才明白,让不懂政事的人参与政事,那不是爱,是害。”
“您已将能做的事都做了,至于能不能过得了这一关,还要看胡夫人自己。”
“快入冬了,天转凉,回去寻两张好皮毛,做两个毛领,送去给胡夫人和嫣儿吧。”
“是。”
朝会已散,崔骘正在後殿之中翻阅奏疏,听见声音,眼眸也未擡起,只问:“这样快就回来了,吃闭门羹了?”
菀黛轻声走近:“他们就算是傻,也没傻到将皇後关在门外的地步吧?”
崔骘笑道:“她未怪你?”
“怪了。”
“你不伤心?”
“伤心,但想,若是身份互换,我未必不会怪她,便未太过伤心。”
崔骘勾了勾唇:“研墨吧。”
菀黛收起衣袖,拿起墨条,缓缓研磨。
不久,内侍来报:“陛下,皇後,逆贼崔棹求见皇後。”
菀黛一怔,擡眸看去。
崔骘眼眸仍旧未动:“你想去吗?”
菀黛抿了抿唇,没有答话。
“去吧。”
“你……”菀黛微微偏头,想要看清他的神色。
他含笑擡眸:“我觉得我怕?”
菀黛赶紧摇摇头。
“那去吧,去听听他还有什麽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