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昭的声音越来越低,意识似乎也开始模糊,只是有感而,断断续续地吟诵起来,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
黄忠上前一把将黄昭扛在肩上,冷哼一声:“死到临头,还在念叨吃食?省点力气,好好想想…该如何向家主乞命吧!”
黄昭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讥讽,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声音微弱却清晰: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听到这两句,黄忠的脚步渐渐放缓。
那诗句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打开了他内心深处某些尘封的记忆。
那些因他庶出身份和惊人天赋而招来的嫉妒白眼;
那些来自同宗兄弟、名为切磋实为暗算的毒手;
那些高高在上的嫡脉子弟,看他时的冷漠眼神,如同看待一件锋利却碍眼的兵器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当最后两句如同泣血般从黄昭口中吟出时,黄忠彻底停下了脚步。
他至今仍清晰记得,那年途经汝南时,曾偶遇一位许氏子。
他以两坛窖藏多年的“竹叶春”为礼,换得对方为他推演命格。
那人凝神推演良久,方才缓声道出十六字批语——
“山岳独峙,寒松凌霄。孤星照命,百战无凭。”
这判词传回族中,非但无人宽慰,反令他“天煞孤星”之名更盛。
那许氏子言谈间还另有点拨,说他命里暗藏一位贵人,须得遇此人,方能破解孤煞,命数圆满。
而在相逢贵人之前,他会先遇一颗“逆星”,此星将与他殊途同归,共投明主。
只是当时年少,怎知命运深沉?
这一句“稍待”,竟让他茕茕独立,在茫茫人海中苦候了四十载春秋!
黄忠挺拔的背影此刻在月色下竟显得有几分萧索。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良久,出了一声极轻极重的叹息。
这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心底始终认为,此番族叔黄晋与族弟黄睿之殇,未必全因仇怨,反倒更像被自己这“天煞孤星”的命格所累。
他缓缓转过身,走到华哥儿身边,然后将肩上的黄昭小心地放了下来,让他靠在昏迷的华佗身旁。
“我若强行将你带走,将他独留于此荒郊野岭…”黄忠的声音不再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气血已败,五内俱损,无人救治,必死无疑。”
他目光扫过华哥儿苍白的脸,道:“说实话…某家认可,甚至是羡慕你们二人之间这份过命的情谊。
也…敬重这位华先生,他随军只短短三个月,军中便到处流传着关于他高的医术和医德,况且他还治好了皇甫老将军!”
他看向奄奄一息的黄昭,沉声道:“某今日…可以放过你们。但你要向我立誓——今生今世,绝不踏足荆州半步!
如此,某便回转族中,禀报家主,言已亲眼确认…你黄昭,重伤不治,身亡于凉州荒野。你…可答应?”
黄昭涣散的眼神凝聚起最后一丝神采,他艰难地思考着。
不踏足荆州,意味着放弃复仇,但也意味着生路。
他看了一眼身旁生死未卜的华哥儿,用尽力气点了点头。
“我…答应!只要南阳黄氏还在一天…我黄昭…便绝不踏入荆州一步!”
黄忠闻言,眉头一皱,立刻察觉了这话中的玄机:“嗯?你这话…是何意?”
黄昭惨然一笑,咳着血说道:“荆州…毕竟也曾是我祖辈生息之地…倘若…倘若天道循环,有一天你南阳一脉也…衰败凋零,不复存在了…难道…还不许我回去…看看吗?”
黄忠愣住了,他紧紧盯着黄昭看了片刻,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
最终,他再次叹了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又像是做出了某个艰难的决定。
“…罢了!随你吧。”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又深深地看了并排躺在地上的两人一眼,仿佛要将这一幕记住。
然后,他毅然转身,大步离去,那高大的身影很快便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清冷的月光洒在这片狼藉的林间空地上,只剩下重伤的黄昭,和气息奄奄、武功尽废的华哥儿,以及远处不知生死的火娃。
月光冰冷,如同薄纱般覆盖在林间,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黄昭躺在冰冷的土地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撕裂般的剧痛。
时间流逝的感觉变得模糊而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