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怿屏息凝神,暗夜里渐渐浮出嘈嘈切切的振翅声。那声响似万千银针坠玉盘,自岩窟四壁渗出,竟随呼吸节拍层层叠涨。
他并指掐诀,掌心倏地腾起幽蓝玄火。焰光划破黑暗的刹那,石壁上骤然爆开簌簌声浪——原是密密麻麻的虫影撞在岩壁上,被火光惊得化作流萤乱舞。燃烧的藤蔓噼啪作响,将那些生着蝉翼蜈蚣身的妖物照得纤毫毕现。
芈宁掩住双耳,青丝被气浪掀起:“螂蜩昼伏夜出,振翅如魔音贯脑……”话音未落,忽见苏怿浑身剧震。
他手中叶盏坠入深潭,水面涟漪未平,岩窟深处竟隐隐传来缥缈歌声。那曲调缠绵悱恻,恍若月下鲛人轻吟,与周遭魔虫嘶鸣交织成诡谲的二重奏:“一取至掌,二捣螂蜩,三拈银骨,四两彘肉,五斗饴饧,六瓢阴水。七七四十九日封存,七重爱别离生痴情。制痴情蛊之法人尽皆知,痴情蛊之由来无人问津。痴几何?醒几何?欢几何?悲几何?爱几何?恨几何?”
“能捣蛊虫,其下有……”苏怿正要说出猜想。
芈宁先声道:“其下有渊。前辈,这里是,从丶极丶渊。”
从极渊!苏怿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芈宁。
怎麽会!
说不周山有七重其实不准确,因为其下还有一重连道家都不敢涉足的深渊。曾是灵域,灵族归天後却成鬼渊,此即从极渊。
从极渊有涧,阴水可通不周山外。没人知道具体是哪一条水流,传闻涌出的水是暗红色如同血液,周遭啾啾鬼哭声哀转凄嚎,三日不消。
但是从极渊曾窝居着专攻冰术的上古冰夷灵族,这里虽然处处透着冷意,给人的感觉却不是灵气的暖,而是阴森的寒。而且灵族怎麽会制蛊蠹人?
书上说灵族亲人敬人护人爱人,那皆是怀瑾握瑜一尘不染的。
既然想着蠹害生灵,那这里必然有魔族生存过!从前?
芈宁凝神细察半晌,忽而啓唇:“前辈可窥得些端倪?”
苏怿指尖轻叩冰壁,“依我看……咱们恐怕是陷在幻境而非梦境,且行且看罢。”
“啧。”芈宁贝齿咬住樱唇半晌,眼波流转间似有万千星子明灭。
苏怿见她这般情状,知她素来机敏百变,倒也不催问。
洞中忽又传来渺渺之音,这回竟似揉碎了千层雪浪:“世人皆道制蛊术,谁人解得情蛊源?痴缠几多恨,醒时几重劫……”
芈宁蓦地闭目,胸腔起伏间踏前半步,下定决心的清音穿云裂石:“後人前来问津,请先辈赐道!”
话音未落,整座冰窟轰然震颤。穹顶冰棱簌簌坠落,未及触地便化作霰雪纷扬。苏怿广袖翻卷护住少女,腕间玄火骤燃映出他眼底惊怒:“你喊什麽!”
轰隆巨响撕裂死寂,墨色深潭中央毫无征兆地掀起几丈高的水龙卷。腐烂的蛭尸残躯在漩涡中翻腾,腥臭粘液如雨点般泼洒。黏腻水雾里忽然响起少女清亮的质问:“何人来闯?”
“情痴。”芈宁斩钉截铁的回答让苏怿侧目,记忆中那个跳脱的小师姐此刻竟透着陌生威仪,仿佛对这阴森禁地了如指掌。
水幕突然裂开缝隙,两点猩红光斑在幽暗中浮动:“入我从极渊,必是痴情魂。你们是?”
“我们自然是……”苏怿话音未落。
尖锐嘶吼裹挟着黑雾扑面袭来:“宿魂敢闯我不鬼之域,难道不怕我奏予冥主吗?”
苏怿後背瞬间沁出冷汗,这邪物竟能识破他不是原主的秘密?指尖玄火仓促炸开,勉强抵住第一波攻势。
“发什麽呆!”他拽住芈宁手腕疾退,却发现少女正死死盯着潭底某处。
“跳进漩涡眼!”芈宁突然指向龙卷根部,那里隐约有紫光流转。苏怿来不及多想,掌心凝聚玄火轰向水柱顶端。趁着刺耳尖啸响起的刹那,两人如离弦之箭纵身跃入深渊——
永无止境的下坠中,唯有衣袂破空声在耳畔呼啸。
苏怿仰头望见墨色水幕在头顶无声闭合,紧绷的肩颈稍稍放松——总算甩脱了那邪物。
正思忖着“宿魂”之说该如何搪塞,身侧反常的寂静却令他心悸。
指节无意识收紧,掌心传来湿冷触感,仿佛有千百条蛆虫在皮下钻动。猩红竖瞳在黑暗中亮起,苏怿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拉错人了!小小师姐怎麽办!
“喀嚓——”
颈骨错位的脆响混着剧痛炸开,最後映入眼帘的是龙卷中漂浮的鹅黄色裙角。昏沉意识坠向虚无前,他听见自己喉间溢出血沫的嘶吼在深渊里回荡,巨大的冲击感使他意识撑不住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