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又一场大雪覆盖了京城。这场雪下得绵密而温柔,不似抄家那日般狂暴,倒像是要洗净人世间的种种污浊,还天地一个清白。
城南的宋家医馆早早开了门,小学徒阿福正在门前扫雪。医馆门楣上新挂了一块匾额,黑底金漆,上书“济世堂”三个大字,笔力遒劲,是当朝太医院院判亲笔所题。
“阿福,小心些,莫要滑倒了。”宋青书从内室走出,手中拿着一卷医书,眉目间是从容平和。
“先生放心,我扫得仔细着呢!”阿福笑嘻嘻地应着,手中的扫帚舞得越卖力。
医馆内药香弥漫,几个早来的病患已在外间等候。宋青书一一为他们诊脉开方,耐心询问病情,声音温和如春日暖阳。
沈云裳从后院走来,手中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膳。她今日穿了一身淡青色的棉裙,间只簪一支素银簪子,不施粉黛,却别有一番清雅动人。
“先歇歇吧,从卯时忙到现在了。”她将药膳放在宋青书手边,轻声劝道。
宋青书抬头对她微微一笑,那笑意从眼底漾开,温暖而真挚:“不妨事,看完这几个就好。”
坐在对面的老妇人打量着沈云裳,忍不住赞叹:“宋大夫好福气,娶得这般贤惠的娘子。”
沈云裳脸颊微红,低头退到一旁。宋青书却坦然笑道:“是啊,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
谁能想到,半年前,沈云裳还是贾府后院里那个谨小慎微的妾室,终日周旋在勾心斗角之中;而宋青书也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游方郎中,连间像样的医馆都没有。
世事难料,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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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雪渐渐停了。沈云裳正在后院晾晒药材,忽听前院传来一阵喧哗。
“云裳!云裳可在?”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急切。
沈云裳放下手中的药筛,走到前院,只见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站在医馆中央,神色惶惶。仔细一看,竟是秦玉娥身边的老嬷嬷。
“周嬷嬷?”沈云裳惊讶地迎上前,“您怎么来了?”
周嬷嬷一见沈云裳,眼圈顿时红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云裳姑娘,不,宋夫人!求您救救我们夫人吧!”
沈云裳连忙扶起她:“嬷嬷这是做什么?有话慢慢说。”
原来贾府被抄后,秦玉娥带着几个忠心的老仆在城南租了个小院栖身。不料前日秦玉娥感染风寒,病情一日重过一日,如今已是昏迷不醒。
“请了几个大夫,都说都说没救了。”周嬷嬷泣不成声,“老奴实在没法子,才厚着脸皮来求您。知道宋大夫医术高明,只求他能去看看”
沈云裳与宋青书对视一眼,宋青书轻轻点头:“医者仁心,理当相助。云裳,你与我同去。”
沈云裳心中百感交集。曾几何时,秦玉娥是贾府说一不二的正室夫人,处处打压她这个“狐媚子”;而如今,却要仰仗她的救助。
命运弄人,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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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玉娥暂住的小院在城南一条狭窄的巷子里,院墙斑驳,门扉破旧,与昔日贾府的雕梁画栋判若云泥。
屋内阴暗潮湿,只有一盆炭火勉强驱散着寒意。秦玉娥躺在简陋的床榻上,面色灰败,呼吸微弱,全然不见往日的威严气度。
宋青书仔细为她诊脉,眉头越皱越紧。
“宋大夫,我们夫人她”周嬷嬷紧张地问。
“风寒入体,兼之心气郁结,病势确实凶险。”宋青书收回手,“我先开个方子,若能熬过今晚,或许还有转机。”
沈云裳坐在床沿,看着秦玉娥憔悴的容颜,心中五味杂陈。她想起刚入贾府时,秦玉娥给她的下马威;想起在后院争斗中,秦玉娥的种种手段;也想起最后那些日子里,秦玉娥眼中偶尔流露的疲惫与无奈。
“水”秦玉娥忽然出微弱的声音。
沈云裳连忙端来温水,小心地喂她喝下。秦玉娥缓缓睁开眼,迷茫地看了看四周,目光最终落在沈云裳脸上。
“是你”她声音嘶哑,带着几分惊讶,“你怎么会来”
“夫人病了,我特来探望。”沈云裳轻声道。
秦玉娥苦笑一声:“看我这般落魄,你可解恨了?”
沈云裳摇摇头:“从未恨过,何来解恨?”
秦玉娥怔怔地看着她,良久,长叹一声:“我这一生,争强好胜,处处要强。到头来,却落得这般下场真是笑话”
沈云裳默默握住她冰凉的手,不知该如何安慰。
“你知道吗?”秦玉娥眼中泛起泪光,“我最羡慕的,其实是你。”
沈云裳讶然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