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荷微微一笑:“忠叔,你可记得《道德经》中言:‘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帮助他人,未必就会让自己更加困顿。”
沈忠不再劝阻,他知道,一旦姑娘下定决心,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二人回到城郊的农舍时,已是傍晚。简陋的茅屋在风雪中摇摇欲坠,但比起那些真正无家可归的人,已是天上地下。
青荷推开柴门,屋内寒气逼人,显然比外面好不了多少。沈忠急忙生火,好不容易才让冰冷的屋子有了一丝暖意。
“姑娘先歇着,老奴去熬点粥。”沈忠说着,走向灶台。
青荷却道:“不忙,忠叔,你先坐下,我有话与你说。”
沈忠依言坐下,青荷从破旧的木箱中取出一本泛黄的书册,封面上《沈氏家训》四个字依稀可辨。这是她从火场中唯一抢救出来的东西。
“这是父亲生前亲手所书的家训,”青荷轻轻抚摸着书页,“我一直不明白,为何父亲要在最后一页写下‘洗净铅华归本真’这句话。直到今日,看见那片被白雪覆盖的焦土,我才恍然大悟。”
沈忠困惑地看着她。
青荷继续道:“父亲为官数十载,历经沉浮,最终才明白,所有的荣华富贵都如过眼云烟,唯有内心的平静与自在才是永恒。他写下这句话,是希望沈家后人不要被外物所困,能够认清生命的本质。”
“所以姑娘才拒绝了王侍郎的资助?”沈忠似有所悟。
青荷点头:“接受施舍,固然能暂缓困顿,却会让人产生依赖,迷失本心。自食其力,虽艰辛,却能保持精神的独立。”
屋外,风雪更大了。狂风卷着雪花,拍打在窗纸上,出噼啪的声响。屋内的火苗摇曳不定,映得青荷的脸庞明暗交错。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沈忠警惕地起身:“这么晚了,会是谁?”
青荷示意他开门。门开处,一个满身是雪的老妇人踉跄着跌进门来,怀中还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
“救救命”老妇人气息微弱,几乎冻僵。
青荷急忙上前搀扶,和沈忠一起将老妇人扶到火堆旁。那孩子约莫三四岁,小脸冻得紫,已经失去了知觉。
“快,把咱们那床厚被子拿来!”青荷吩咐道,同时解开孩子的衣物,用自己的体温为他取暖。
沈忠犹豫道:“姑娘,那床被子是您”
“快去!”青荷的语气不容置疑。
沈忠只得从箱底取出那床他们唯一厚实的棉被,裹在孩子身上。青荷又让沈忠热了粥,一勺一勺地喂给老妇人。
良久,老妇人才缓过气来,泣不成声地道谢:“多谢恩人救命之恩老身和孙子无家可归,若不是恩人收留,怕是今晚就要冻死在街头了”
青温声问道:“老人家从哪里来?为何流落至此?”
老妇人抹着眼泪道:“老身本是城西李家的奶娘,李家前些日子获罪抄家,老身带着小少爷逃了出来无处可去,只能在街头流浪”
青荷心中一震。李家,那是与沈家齐名的世家大族,没想到也落得如此下场。
“这孩子是李家的小少爷?”青荷看着怀中渐渐回暖的孩子,轻声问道。
老妇人点头,又摇头:“如今还有什么少爷不少爷的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这一夜,青荷将自己的床铺让给了老妇人和孩子,自己和衣坐在火堆旁,久久不能入睡。
望着跳动的火焰,她想起了很多往事。记得小时候,父亲带她去看元宵灯会,人山人海,灯火辉煌。她看中了一个精美的莲花灯,父亲便命人买下。她提着那盏灯,在人群中穿梭,引来无数羡慕的目光。
然而不过转瞬之间,那盏灯就被拥挤的人群撞倒,烧成了灰烬。她当时哭得撕心裂肺,父亲却摸着她的头说:“荷儿,这世间美好之物,大多如这盏灯般短暂。看得开,方能自在。”
那时的她,并不明白父亲话中的深意。如今想来,父亲早已看透了世事的无常。
次日清晨,雪停了。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老妇人带着孩子千恩万谢地告辞。临行前,青荷将家中所剩不多的干粮分了一半给他们。
送走祖孙二人,沈忠忧心忡忡地道:“姑娘,咱们的存粮本就不多,如今又分出去一半,这个冬天怕是难熬了。”
青荷望着祖孙二人远去的背影,轻声道:“忠叔,你可知道昨夜我为何收留他们?”
沈忠摇头。
“因为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沈家的影子。”青荷的声音有些哽咽,“曾几何时,沈家败落,你我流落街头,若不是好心人收留,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如今我们有能力帮助他人,又怎能袖手旁观?”
沈忠沉默了。他想起三年前的那个雪夜,他们主仆二人饥寒交迫,蜷缩在破庙角落,是一个不知名的老和尚给了他们一碗热粥,才保住了性命。
“姑娘说得对。”沈忠终于点头,“是老奴糊涂了。”
青荷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们去南山看看吧。看看那座土地庙,能否修缮成收容流浪之人的场所。”
主仆二人踏着厚厚的积雪,向南山走去。一路上,他们看见不少冻死的鸟兽,还有几个蜷缩在墙角、已经僵硬的乞丐。
每见一具尸体,青荷都会停下脚步,默默念诵一段往生咒。沈忠则找来草席,将尸体简单掩埋。
“这世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青荷叹息道,“可那些朱门中人又怎知,今日的富贵,未必不是明日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