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薛府请来了三位大夫,个个诊脉后都摇头,说薛老爷病入膏肓,不宜移动。李氏重重打点了大夫,求得诊断文书,心里却明白这只能暂缓一时。
傍晚,薛蟠从外头回来,听说此事,顿时慌了手脚:“赵家果真出事了!我今日在外头听说,赵尚书已被革职查办,家产抄没,子孙皆下狱待审!咱们家与赵家是姻亲,恐怕难逃牵连!”
李氏坐在厅中,一言不。夕阳的余晖从窗棂间射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这个年仅三十的妇人,在接连的打击下,眼角已有了细密的皱纹。
“大嫂,您倒是说句话啊!”薛蟠急得团团转。
“说什么?”李氏抬眼看他,“事到如今,慌有何用?”
薛蟠跺脚道:“总不能坐以待毙!我明日就去打点,看看能否疏通关节”
“用何打点?”李氏冷冷问,“家中还有多少银两,二弟不清楚吗?”
薛蟠语塞,颓然坐下。
一直沉默的薛琳忽然开口:“我那里还有些饰,虽不值多少钱,总比没有强。”
李氏看着小姑,心中一暖,语气也柔和下来:“琳妹妹的心意我领了,但那些东西是你日后出嫁的体己,动不得。”她站起身,环视着这间曾经宾客盈堂的正厅,轻声道,“为今之计,唯有以不变应万变。父亲病重是实情,官府总不能逼死一个垂危的老人。”
话虽如此,当夜李氏却一夜未眠。她独自坐在窗前,望着院中那盏未点燃的羊角灯,心中思绪万千。
嫁入薛家十二年,她亲眼见证了这个家族的兴衰。公公薛老爷官至吏部侍郎时,薛府门前车水马龙,就连皇室宗亲也常来做客。那时节,谁能想到会有今日?
她想起丈夫薛蟠,那个只会读书的夫子,若他在,或许还能拿个主意。可偏偏三个月前,他受岳父之邀前往江南讲学,至今未归。如今家中连个能主事的男人都没有,千斤重担全压在她一个妇人肩上。
“娘。”不知何时,薛蟠站在门口,“您还没睡?”
李氏急忙擦去眼角泪痕:“就睡了,你怎么来了?”
薛蟠走进来,少年清秀的脸上满是忧色:“家中出事,孩儿如何睡得着?娘,不如我修书给父亲,请他归?”
李氏摇头:“江南路远,书信往来至少要一个月,远水难救近火。况且你父亲那个性子,便是回来,又能如何?”
薛蟠沉默片刻,忽然道:“娘,今日先生讲《孟子》,说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薛家今日之难,或许正是上天给我们的警示。”
李氏惊讶地看着儿子。不过月余时间,这孩子似乎一下子长大了许多,眼中再无往日稚气,取而代之的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蟠儿,”她轻声道,“若薛家真的逃不过这一劫,你”
“娘,”薛蟠打断她,目光坚定,“无论如何,孩儿都会撑起这个家。”
母子二人说话间,忽听外头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丫鬟惊慌来报:“大夫人,少爷,不好了!老爷他他吐血了!”
李氏猛地站起,眼前一黑,幸亏薛蟠及时扶住。母子二人匆匆赶往薛老爷房中,只见老人靠在床头,胸前衣襟上满是血迹,呼吸微弱,眼看是不行了。
“快请大夫!”李氏急道。
薛老爷却微微摇头,费力地抬起手,指向书案。薛蟠会意,忙取来纸笔。
“父亲要写什么?”薛蟠跪在床前,将纸笔奉上。
薛老爷颤抖着手,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便力竭倒下。李氏接过纸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戒奢戒躁,诗书传家。”
八个字,歪斜无力,却是一个父亲对家族最后的嘱托。
薛老爷看着儿媳,又看看孙子,目光中有太多未言之语。最终,他只是长长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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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祖父!”
凄厉的哭喊声划破夜空,薛府上下顿时乱作一团。李氏强忍悲痛,指挥下人准备后事,又命薛蟠即刻给父亲薛蟠送信。
这一夜,薛府灯火通明,却不是为盛宴,而是为丧事。那盏久未点燃的羊角灯,终于又被点亮,在秋风中摇曳不定,映得满院树影幢幢,如鬼如魅。
薛蟠跪在灵前,看着祖父的棺椁,心中五味杂陈。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老人,临终前留下的不是权谋机变,而是最朴素的道理:戒奢戒躁,诗书传家。可薛家上下,真正明白这八个字重量的,又有几人?
三日后,官差再次上门。得知薛老爷已逝,他们并未立即离去,反而出示公文,要查封薛府部分产业抵债。
薛蟠冲动地欲上前理论,被李氏死死拉住。
“差爷请便。”李氏面色平静,“薛家遵纪守法,该承担的绝不会推脱。”
官差们没想到这妇人如此镇定,反倒有些讪讪的。为的那个低声道:“薛夫人深明大义,我等也是奉命行事。府上若有什么难处,可到衙门说明。”
李氏微微颔,目送官差离去,这才身子一软,险些跌倒。
“娘!”薛蟠急忙扶住母亲。
李氏靠在他肩上,泪水终于滑落:“蟠儿,这个家真的要散了。”
薛蟠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娘,只要人在,家就不会散。祖父说得对,戒奢戒躁,诗书传家。从今往后,孩儿定会刻苦攻读,重振薛家门楣!”
秋风萧瑟,卷起满院落叶。薛府门前白幡飘扬,与那些枯黄的叶子一同在风中翻飞。那盏羊角灯在廊下明明灭灭,如同这个家族飘摇不定的命运。
而在这残灯无焰、幢幢黑影之中,却有一点星火悄然燃起——那是少年薛蟠眼中的光芒,坚定而执着,仿佛在向这个濒临破碎的世界宣告:即使大厦将倾,只要人心不死,就总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只是,这点星火能否照亮薛家前路,驱散那笼罩已久的阴霾,却仍是未知之数。毕竟,残灯再明,难照万里;孤掌虽响,难敌众声。一个家族的复兴,又岂是一人之力可以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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