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
暮色沉压在墓地的松柏上,风卷着纸钱燃烧的灰烬打旋,远处的墓碑鳞次栉比地排列着,在昏暗中只剩模糊的轮廓。
祁忻云坐在轮椅上,柯愈推着他沿着石板路慢慢靠近陵园角落的一处灵堂,烟雾像化不开的离愁别绪,正裹着浓重的纸灰味,正从灵堂内袅袅溢出。
柯愈的脚步骤然停住,轮椅的滚轮在地面上蹭出轻微的声响。
祁忻云正望着灵堂里摇曳的烛火出神,察觉到这份戛然而止的停顿,他回过头,“怎麽停了?”
柯愈的目光落在灵堂门口缭绕的浓烟上,又转向祁忻云苍白的侧脸,“你不能闻烟味。”
“嗯。”祁忻云眉眼弯了弯,视线重新落回那片烟雾中,“车里有口罩,你帮我去拿一下。”
柯愈拉着轮椅又倒退了几步,没多想,只道,“那你在这里等我。”
然後,转身往停车场的方向走了。
灵堂里的丛臻似乎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放下手中的纸钱,缓缓走了出来。
他眼底布满红血丝,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一身素色的衣服沾了些灰烬,整个人透着一股掩不住的颓丧。
看到停在门口的轮椅,丛臻的目光慢慢由下至上落到祁忻云身上,带着点不悦,问道,“怎麽,不想进去?”
祁忻云没作声。
丛臻又往前走近两步,目光已经停留在他脸上,忽然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现在仔细看你,倒发觉,其实你和秦砚也不怎麽像。”
这话带着几分刻意的松弛,祁忻云却没心思接话,只道,“今早项组长告诉我,秦砚的死已经查清了。”
丛臻的目光掠过他,望向身後的灵堂,烛火在烟雾中明明灭灭,他低声道,“我知道,没查明白的话,遗体也不可能送来。”
“效率确实挺高的。”祁忻云说道。
“我毕竟是项一律的领导,还是有资格跟他谈谈条件的。”丛臻话里有话。
“这次来,主要是想……”祁忻云的话刚起头,就被丛臻打断。
“进去说吧。”丛臻说着,不等祁忻云回应,已经伸手握住了轮椅的推手。
祁忻云下意识想拒绝,刚要开口,轮椅已经被丛臻推着往前动了动。
“就这点距离,还怕他找不到你?”丛臻的声音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怅然,轻轻推着轮椅往灵堂里去。
“丛臻,你知道我的来意,是不是?”祁忻云的声音冷了几分,“秦砚为什麽会出现在黑滩,为什麽会死……”
“不就是为了你,江鲸泓才这麽干的吗?”丛臻的语气似乎在玩笑,他没等祁忻云回答,反问,“忻云,你信任我吗?”
祁忻云没有正面回答,也没有犹豫,只道,“在工作上,不得不信任。”
“好,既然来都来了,就让我们再合作一次吧。”丛臻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後几个字已经听不清了。
越靠近灵堂,浓烟便更甚,呛得祁忻云喉咙发紧,忍不住低咳了几声。
轮椅碾过灵堂门槛,里面的景象比门外看得更真切些。
正中央摆着秦砚的黑白遗照,相框边缘缠着素白的缎带,下面是一张供桌,香炉里插着三炷燃到一半的香,旁边散落着未烧完的纸钱。
供桌两侧的墙角,摆着几盆精心打理过的植物,竟是月季和薄荷,叶片还带着新鲜的水汽,和灵堂的肃穆气氛格格不入。
祁忻云的目光在花叶上顿了顿,忽然想起之前在心晴心理诊所外的小花园里也见过一模一样的品种,那时只当是寻常绿植,此刻才恍然,想来是秦砚生前喜欢的。
眼下,被丛臻特意搬来,倒让这清冷的灵堂里多了几分故人的气息。
“我现在挺後悔的,之前在禅心山没好好跟他道别,没想到…”丛臻的声音在烟雾里裹着寒意,打断了祁忻云的思绪。
越靠近灵堂中央,浓烟便越浓烈,混杂着纸钱味与植物的清香,更呛人了。
祁忻云喉咙发紧,胸腔里一阵发闷,双手下意识攥紧了轮椅的扶手。
就在此时,一道慢悠悠的身影从灵堂内间走了出来。
丛旷穿着深色的外套,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对着祁忻云颔首,“忻云,好久不见。”
祁忻云的心猛地一沉,瞬间警惕起来,下意识想从轮椅上起身,手腕却被丛臻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丛旷目光扫过祁忻云紧绷的侧脸,没再多说,只是弯腰从脚边的纸堆里抽出一沓黄纸,随手丢进身前的火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