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风凛冽,卷动着晏离雪白的衣袂,也吹不散弥漫在两人之间那诡异而紧绷的沉默。
郁行初不敢擡头,甚至不敢呼吸太重,生怕一丝一毫的动静,都会惊破这危险的平静,让自己心底那点不合时宜的丶可耻的悸动曝露无疑。
晏离负手而立,目光重新投向茫茫云海,7侧脸线条冷硬如冰雕。方才那一瞬间眸底翻涌的暗流仿佛只是错觉,此刻的他,又变回了那个高悬于九天之上丶无情无欲的凝辉宗掌门。
许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自今日起,你便搬至前殿偏室居住。”
郁行初猛地擡头,眼中满是惊愕:“师尊?”
前殿偏室?那是紧挨着掌门主殿的居所,历来只有侍奉掌门起居或处理紧急事务的核心弟子才有资格入住。距离师尊的清修静室……不过百步之遥。
这哪里是惩罚?这简直是……
晏离并未看他,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无生渊魔主既能潜入後山一次,便能潜入第二次。偏室设有更强的防护禁制,便于……照看。”
“照看”二字,他说得极其平淡,听在郁行初耳中却如同惊雷。
便于谁照看?自然是便于师尊亲自照看!
这……这怎麽行?!
“师尊!不可!”郁行初急声道,也顾不得礼仪,试图拒绝,“弟子何德何能,岂敢僭居住于前殿?弟子保证日後绝不再私自前往偏僻之处,定会加倍小心,绝不会再……”
“此事已定。”晏离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终结话题的冷硬,“去将你的东西收拾过来。”
说完,他不再给郁行初任何反驳的机会,雪白的身影微动,已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通往主殿的方向。
山崖上,只剩下郁行初一人跪在原地,被这突如其来的决定震得心神俱乱。
搬去前殿?住在师尊眼皮子底下?
这岂不是意味着他日後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落在师尊眼中?他还如何静心修炼?如何压制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殷玄烬是个疯子,师尊这般……这般让人捉摸不透的“维护”,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煎熬?
他宁愿去面对十次殷玄烬,也不想日夜承受这种近乎囚禁般的“保护”!这不就是温水煮青蛙吗?
可师命难违。
郁行初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那僻静的山洞。洞内一切如旧,简陋,冷清,却有着他熟悉的丶能让他稍微放松警惕的气息。角落里,那几道封印还好好地存在着,隔绝着那枚该死的传讯玉符。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机械地收拾自己少得可怜的物品——几件换洗衣袍,一些基础的丹药灵石,还有那柄练习用的木剑。
动作缓慢而沉重。
每拿起一件东西,都像是在和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丶短暂的安宁告别。
他知道,一旦踏入前殿偏室,他便再无宁日。不仅要时刻提防不知会从何处冒出来的殷玄烬,更要时时刻刻绷紧神经,应对师尊那审视的目光和莫测的态度。
这简直是将他放在了火上烤。
收拾好东西,他最後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他重生後最初挣扎和决心的小小山洞,咬了咬牙,转身走了出去,挥手彻底封闭了洞口的禁制。
前殿偏室果然与弟子居所截然不同。
宽敞明亮了许多,桌椅床榻一应俱全,用料虽不奢华,却明显精致不少。室内灵气也远比後山浓郁,墙壁和地面隐约可见流转的符文光华,显然布置了不止一重强大的防护阵法。
最重要的是,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能清晰地听到主殿方向传来的丶极细微的灵气流动声,甚至能隐约感知到那一缕若有若无丶始终萦绕不散的冰雪气息。
郁行初将东西放下,却丝毫不敢放松,如同惊弓之鸟,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外面正对着的是一片被精心打理过的药圃,种植着一些罕见的冰属性灵植,而在药圃的另一端,便是晏离清修的主殿侧门。
距离近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主殿侧门无声开啓。
晏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并未看向偏室,只是漠然地扫过那片药圃。他手中拿着一个不大的玉盒,走到一株叶片蜷缩丶略显黯淡的“霜雾兰”前,俯身,指尖凝聚起极其精纯柔和的冰蓝灵力,小心地注入灵植根部。
他的动作专注而细致,侧脸在清冷的天光下显得愈发轮廓分明,长睫低垂,敛去了眸中所有情绪,只剩下一种近乎神性的丶冰冷的完美。
郁行初站在窗口,屏住了呼吸,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明明是最寻常不过的照料灵植,由师尊做来,却仿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丶禁欲般的吸引力。那冰冷的指尖,那专注的神情,那拒人千里的气息……与他方才在矿洞中强势维护丶甚至流露出一丝难以捉摸情绪的模样,形成了某种致命的矛盾感。
郁行初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麽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上脸颊。
他猛地惊醒,像是被烫到一般骤然关上了窗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
疯了!真是疯了!
他狠狠掐了自己的手臂一把,疼痛让他暂时驱散了脑中那些旖旎荒唐的念头。
清心诀!念清心诀!
都重活一世了怎麽还这麽没出息!!难道还要再被历劫的天雷劈一次吗!?
师尊这种级别的!碰不得!想都不能想!想了就是死!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床边,盘膝坐下,强迫自己入定,将所有混乱的思绪和不该有的悸动全部压入心底深处。
然而,隔壁主殿那缕冰冷而强大的气息,如同无所不在的网,丝丝缕缕地渗透过来,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
他再也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