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莱点头:“老朽昨夜以龟甲占卜,京畿星轨紊乱,煞气冲霄,恐有兵戈之象。凌家内部……血流恐未干。”
谢微尘心头一紧,看向凌雪辞。却见对方面上并无太多意外,只淡淡道:“他勾结司礼监、兵部,引南疆外力,行此篡逆之事,京城不乱才是怪事。”他顿了顿,看向帕莱,“巫祝可知如今京中具体情形?”
帕莱摇头:“山高路远,具体细节难以窥测。只知皇城气息晦暗,似有阴云笼罩,而凌家祖宅方向……血气甚重。”他叹了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二位虽定乾坤于归墟,然人间风波,尚未平息。”
凌雪辞沉默片刻,目光锐利如刀:“既如此,便回去,做个了断。”
“你的伤……”谢微尘忍不住开口。
“无妨。”凌雪辞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此事因我凌家而起,亦当由我亲手终结。拖延不得。”他看向谢微尘,眼神深邃,“你……可愿随我同行?”
这不是命令,也不是利用,而是一种平等的询问,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将选择权完全交予对方的尊重。
谢微尘几乎没有犹豫,迎上他的目光:“自然。”
他早已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命运的散修,持灯者的身份,与凌雪辞并肩作战的经历,以及心中那份悄然滋长、再也无法忽视的情感,都注定了他不可能置身事外。
帕莱巫祝看着二人,颔首道:“既已决定,老朽便不多留了。寨中有采药人常走的小道,可直通黑水河下游,比官道近便,亦能避开不少耳目。只是路途崎岖,二位伤势未愈,需得多加小心。”他顿了顿,自怀中取出两枚用红线系着的、刻着奇异虫鸟符文的木牌,“此乃‘同心蛊符’,并非害人之物,佩戴者于百里内可模糊感知对方安危方位,或可略尽绵力。”
凌雪辞与谢微尘接过木符,道了谢。这并非什么强大的法器,却是一份沉甸甸的心意。
当日午后,两人辞别苗寨,由寨中一名熟悉路径的年轻猎户引着,踏上了那条隐秘的山道。山路果然难行,藤蔓纠缠,碎石遍布,雨后更是泥泞湿滑。凌雪辞伤势未愈,行走间不免牵动伤口,速度缓慢。谢微尘始终在他身侧,或搀扶,或在他气息不稳时渡去一丝温和的灵力,古灯的光芒虽弱,却一直稳稳地照亮前路,驱散林间的阴寒与湿气。
猎户沉默寡言,只在关键处低声提醒。他偶尔回头,看到那气质冰冷的男子虽步履维艰,背脊却始终挺直,而身旁那持灯的青年,目光始终落在同伴身上,专注而沉静。猎户不懂那些翻天覆地的大事,只觉得这两人之间有种难以言喻的羁绊,仿佛天生就该并肩而行。
如此昼行夜宿,走了三四日,凌雪辞的伤势在谢微尘不眠不休的灵力温养与古灯气息浸润下,竟恢复得出乎意料的快,虽离痊愈尚远,但已能自行运功调息,行动也无大碍。只是他依旧默许了谢微尘的靠近与扶持,甚至在某些陡峭难行处,会主动伸出手。
这一日,终于行至山道尽头,前方已是较为平坦的官道雏形,远处可见黑水河浑浊的江水。猎户指着官道方向:“沿此路往东,再行两日,便可出南荒,抵近京畿外围。”
两人谢过猎户,目送其身影消失在山林之中,这才踏上官道。
官道上行人车马渐多,不乏携刀佩剑的江湖客与行色匆匆的商旅。有关京城的流言蜚语,也随着这些人的口耳相传,零星飘入他们耳中。
“听说了吗?凌家那位大小姐,带着部分族人反出京城了!”
“何止!司礼监的冯公公前日夜里暴毙了!”
“京畿卫好像也换了防,气氛紧张得很……”
“怕是要变天喽……”
消息杂乱,真假难辨,但足以印证帕莱巫祝的占卜——京城已然大乱。
凌雪辞面色沉静,眸底却寒意凝聚。他并不担忧凌远峰能成事,那人志大才疏,行事狠辣却缺乏格局,勾结外力更是自取灭亡。他忧心的是那些在这场动荡中无辜被卷入、被迫站队的族人,以及被搅乱的朝局,会给这世间带来多少无谓的牺牲。
“在想凌家之事?”谢微尘与他并肩而行,低声问道。这几日相处,他已能隐约感知凌雪辞情绪的变化。
凌雪辞微微颔首,目光掠过道旁枯黄的野草:“权力更迭,从来都伴随着鲜血。只是这一次,流得有些多了。”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有些债,需得清算。有些人,需得庇护。”
谢微尘沉默片刻,道:“我与你一起。”
凌雪辞侧头看他,青年眼中没有畏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片清澈的坚定。他心中微动,那股自归墟之后便盘踞不去的暖意,似乎又浓了几分。
“好。”他应道,声音虽轻,却带着千钧之诺。
两日后,京畿在望。高大的城墙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城头旗帜招展,但仔细看去,那旗帜并非往日所见的式样,颜色也更显沉暗。城门处盘查极严,兵士神情紧绷,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两人并未直接进城,而是在城外一处偏僻的荒废土地庙暂时落脚。凌雪辞需要更确切的消息。
夜幕降临后,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庙中,单膝跪地:“宗主。”
那是一名面容普通、气息内敛的中年男子,正是凌雪辞早年布下、连凌远峰也不知其存在的暗卫首领,凌影。
“城内情况如何?”凌雪辞直接问道。
凌影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凌远峰联合司礼监冯保、兵部侍郎赵启明,于七日前发动宫变,软禁了陛下,控制了皇城。他以铁血手段清洗族内反对者,七叔公…已然殉族。大小姐凌霜携部分忠于宗主的族人及家将,退守城西别院,依托阵法苦苦支撑,情况危急。朝中部分大臣被囚,部分屈从,亦有如威远侯等仍在暗中抵抗。城外…京畿大营似有异动,旗号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