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认得那是什么。雪花膏。
什么李会计给的,什么新产品……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替李会计带这种东西,又怎么会用这种蹩脚的理由?
他看到了……他在供销社时,就看到了她盯着雪花膏的眼神……
所以他买了。还用这样一种小心翼翼维护她自尊的方式,给了她。
弄月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水瓢,久久没有动作。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湿润起来。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和后怕,而是因为一种久违的、被人悄悄放在心上的酸楚和温暖。
她慢慢伸出手,拿起那个还带着他指尖温度的小纸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果然是那盒她看了好几眼的、印着淡雅兰花的雪花膏。
瓷瓶冰凉细腻的触感握在手里,却像一团火,熨烫着她的掌心,一路烫到了心尖尖上。
灶房外,靳长森并没有走远,他站在院子里,看似在检查自行车链子,眼角的余光却不动声色地留意着灶房门口的动静。
他听到里面久久没有声响,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是……不喜欢?还是觉得他唐突了?
就在他心思微乱之时,灶房里传来了极轻微的一声,像是瓷瓶盖子被打开又合上的细微磕碰声。
紧接着,是弄月努力维持平静、却依旧能听出一丝颤音的回答,轻轻的,像羽毛拂过:
“……哎,谢谢靳同志。那……那我先收着了。”
靳长森紧绷的下颌线悄然放松,他直起身,推着自行车往西厢房走去,只是转身的刹那,唇角似乎极其微小的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灶房里,弄月将那盒雪花膏紧紧捂在胸口,感受着那擂鼓般的心跳,看着锅里渐渐升腾起的热气,模糊了视线。
这一刻,什么剧情,什么任务,似乎都暂时远去了。只剩下掌心那盒雪花膏的真实触感,和窗外那个男人沉默却细致的温柔。
自县城回来后,那盒被小心放置在灶台上的雪花膏,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弄月和靳长森之间漾开了一圈圈微妙而持续的涟漪。
两人之间的相处,进入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小心翼翼试探又忍不住靠近的暧昧阶段。
弄月依旧每日做饭、洗衣、照顾小豆丁、做绣活。但她开始会用那盒雪花膏了。每次洗完脸,取一点点,仔细地揉开,淡淡的香气便会萦绕在她周身,不浓烈,却丝丝缕缕,挥之不去。她注意到,每当靳长森靠近时,他的目光似乎会在她脸颊脖颈处多停留一瞬,虽然很快移开,但那瞬间的专注,让弄月的心跳总会漏掉几拍。
她给他盛饭时,手臂会“不经意”地挨近他的,短暂的肌肤相触,温热的,一触即分,却像火星溅落,烫得两人都迅速收回手,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紧张和悸动。
靳长森的变化则更为内敛,却并非无迹可寻。
他晨练回来,会顺手将院角堆放的柴火劈好,码放整齐。他挑水时,总会将水缸装得满满的。他给小豆丁削的玩具越来越精巧,有时是一只会摇头的小鸟,有时是一个小小的鲁班锁。他甚至在一次下雨天,主动修补了主屋屋檐下一处有些漏雨的瓦片。
他做这些的时候,通常沉默不语,弄月也只是在一旁看着,低声道一句“谢谢靳同志”,他便淡淡“嗯”一声,仿佛只是随手之劳。
但两人都心知肚明,那不再是单纯的房客与房东,或者搭伙吃饭的关系。
傍晚,弄月在枣树下绣花,靳长森就在不远处的石凳上看书。夕阳的金辉洒在两人身上,小豆丁在中间玩着玩具。谁也不说话,只有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微声响,和书页偶尔翻动的声音。空气中却流淌着一种静谧而安稳的气息,仿佛本该如此。
有时,弄月绣得脖颈酸了,会抬起头,轻轻活动一下,目光便会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看书的身影。而他,也常常会在她低头专注时,抬起眼,目光沉沉地落在她低垂的眉眼、轻抿的唇瓣和那截白皙的脖颈上,眼神深邃,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和贪恋。
有一次,弄月起身想去收晾晒的衣物,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猛地一晃。
几乎在她惊呼出声的同时,一只大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瞬间阻止了她摔倒的趋势。
弄月惊魂未定地抬头,正对上靳长森近在咫尺的目光。他不知何时已放下书站到了她身边,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紧张。
“小心。”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磁性的沙哑。
弄月的手臂被他握着,那灼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烫得她心慌意乱。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干净的皂角气息混合着淡淡的书墨香,还有自己身上那抹挥之不去的雪花膏香气,诡异地交织在一起,缠绕不休。
“我……我没注意……”她声音细弱蚊蚋,脸颊飞起红霞,想要抽回手,却发现他的手指收得更紧了些,并没有立刻放开。
两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噼啪作响。他的眼神深不见底,里面翻滚着弄月看不懂却本能感到心悸的情绪。
最终还是靳长森先松开了手,退后一步,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只是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地上有石子。”
“……嗯。”弄月慌忙低下头,心脏还在狂跳,被他握过的地方像是烙铁烙过一般,存在感极强。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过去收衣服,全程不敢再看他一眼。
靳长森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仿佛还在回味刚才那纤细手臂的触感和那瞬间失控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