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看着那造型别致、软糯诱人的糕点,冷硬的眉眼似乎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一瞬。他确实在江南待过两年,那是少有的、称得上无忧无虑的时光。
他拿起一块,尝了一口,细腻香甜的口感在舌尖化开。
“甚好。”他简短的评价,却比之前任何一句话都多了一丝温度。
弄月笑意更深:“二少爷喜欢便好。日后若想吃什么江南点心,尽管让厨房,或是……让我来做便是。”她适时地垂下眼帘,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语气温柔体贴,恰到好处地拉近着距离,却不显得过分急切谄媚。
沈聿看着她低眉顺目的模样,耳边是她温软的话语,鼻尖萦绕着糕点的甜香和着她身上淡淡的、如兰似麝的清香。他忽然觉得,这桩原本只出于责任和家族使命的安排,或许……并不如想象中那般令人抗拒。
他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与弄月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江南风物和京城趣闻。弄月应答得体,言语间偶尔流露出几分才情与见识,却又不喧宾夺主,始终保持着一种令人舒适的温柔与安静。
直到侍卫在外低声提醒时辰,沈聿方才起身告辞。
“药膏,多谢。”他临走前,看了一眼桌上的白玉盒。
“望二少爷保重身体。”弄月送至花厅门口,敛衽一礼。
沈聿颔首,大步离去。走过庭院时,他的目光不经意般扫过那些沐浴在阳光下的兰花,脑海中却浮现出弄月方才低眉浅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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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书房“凛墨轩”,沈聿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窗下。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白玉药盒的温润触感,以及……极其轻微的、与她指尖相碰时的酥麻。他并非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自然感觉得出弄月今日细微的转变和刻意为之的亲近。
他摩挲着左臂的伤处,那里似乎因那盒药膏的存在而隐隐发热。
为何转变?是因想通了利害,还是……另有缘由?
他取出兄长沈惟清昔日寄来的家书,其中一封再次映入眼帘:“……弄月性柔韧,外似蒲柳,内蕴兰心,非寻常闺阁女子。吾常憾边关苦寒,不能常伴左右,细赏其幽芳……”
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再看,兄长字里行间满是珍视与欣赏。
沈聿闭上眼。兄长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为国尽忠。他留下的妻子,于情于理,自己都理应护其周全。若她安分守己,他自会给她一世安稳尊荣。
只是……那双如兰般清透眼眸深处,今日似乎藏着一丝极隐秘的、不同于哀伤与认命的东西。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一种努力想要抓住什么的决心。
是什么?
他睁开眼,眸光锐利如鹰隼。
“来人。”
一名黑衣侍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内。
“去查一下,近日府中,尤其是兰馨苑,可有异常?或是有何外人接触过大奶奶。”他声音冷冽,与方才在兰馨苑时的缓和判若两人。
“是。”侍卫领命,瞬间消失。
沈聿重新拿起那盒药膏,打开,清雅的药香散发出来。他蘸取一点,仔细涂抹在左臂的伤疤上,药膏清凉,确实非凡品。
他看向窗外,夕阳西下,给庭院铺上一层金色。兰馨苑的方向,隐在重重屋宇之后。
这位如兰般的大嫂,究竟藏着怎样的心思?而这桩肩祧两房的婚事,又将会走向何方?
他第一次,对这件原本只关乎责任的事,生出了几分真正的兴趣。而弄月那看似柔弱的身姿,也在他心中留下了远比预期更清晰的印记。
靖远侯府欲行肩祧两房之礼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未正式公开,但细微的涟漪已悄然荡开,不可避免地被某些有心人探知。
礼部侍郎府,锦绣阁。
李嫣然正对镜梳妆,纤纤玉指拈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比对着发髻的位置。丫鬟碧珠脚步匆匆地进来,屏退了左右,脸色有些发白地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哐当——”
步摇失手坠地,翠羽微颤。
李嫣然猛地转头,一张精心描画的脸瞬间失了血色,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惊怒:“你说什么?肩祧两房?!娶那个寡妇?!”
“千真万确,小姐。”碧珠声音发颤,“是埋在沈家老夫人院子里的眼线传出的消息,说是……说是已定了章程,只待择日行礼了!”
“苏弄月……”李嫣然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脑海中闪过宫宴上那道素净清冷、却偏偏惹得她当时身侧的几位皇子都多看了两眼的身影。一个守寡的妇人,也配?!
强烈的嫉妒和危机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她倾慕沈聿多年,那个男人如寒星冷月,权势煊赫,是京城多少贵女的春闺梦里人!她李嫣然才貌家世样样顶尖,早已将靖远侯夫人之位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只待时机成熟,父母上门提亲。
可现在,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是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
肩祧两房?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贪图那寡妇的美色!男人果然都是一路货色!李嫣然恨恨地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行!绝不能让此事成了!
她猛地站起身,华丽的裙摆拂过地面,声音冷得掉冰渣:“去正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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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郎府正厅,李侍郎与其夫人正在闲话家常。李夫人见女儿面色铁青、眼眶发红地冲进来,不由吃了一惊:“嫣然,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痛快了?”
“爹!娘!”李嫣然扑到母亲身边,眼泪说掉就掉,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委屈,“你们可要为女儿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