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绪,被他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彻底搅乱了。
微风拂过,兰叶轻颤,幽香暗浮。
一种无声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悄然蔓延。他知道她有所图,她知道他有所察。但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吸引,却又在责任、算计与试探中,悄然滋生。
暧昧,如兰之幽香,无形无状,却无处不在,悄然浸润着彼此的心房。
福寿堂那场谈话之后,沈聿肩祧两房、娶嫂为妻之事,在靖远侯府内部便算彻底定了调子。只待选定吉日,便可行礼。
然而,就在沈家开始筹备之时,朝堂之上,却悄然刮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
先是几位素以“恪守礼法”闻名的御史,在朝会之上,看似无意地提及近年来一些勋贵之家“肩祧两房”引发的宗法混乱、争产夺嗣的案例,言语之间,虽未明指沈家,却句句影射此例不可轻开,恐伤国本纲常。
随后,又有几位与李侍郎交好的官员,在私下场合或酒宴席间,流露出对靖远侯此举的“惋惜”之情。言道靖远侯年轻有为,圣眷正浓,正应择一名门淑女为配,强强联合,方能更好地为朝廷效力。若因家族内部安排而娶一寡妇,虽是全了孝义,于前程仕途却恐无益,甚至可能沦为笑谈。
这些风声,或多或少,总会传入沈戎老将军和沈聿耳中。
沈戎一生戎马,最厌烦这些文人拐弯抹角的嘴脸,但在朝为官,又不得不顾忌舆论风向。他将沈聿叫至书房,面色沉郁:“聿儿,你看此事……”
沈聿神色平静,为自己和父亲各斟了一杯茶:“跳梁小丑,不足为虑。陛下既已准奏,他们翻不起大浪。”
“话虽如此,但人言可畏。”沈戎皱眉,“尤其是李侍郎那边……他近日见了为父,言语间颇多试探,似乎有意将其嫡女李嫣然许配于你。如今这般,倒像是我们沈家驳了他的面子。”
沈聿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李嫣然?那个在几次宫宴上总是试图与他“偶遇”、眼神热切得让他不适的礼部侍郎之女?
“儿子与李家小姐并无交集。”他淡淡道。
“可李家与东宫关系密切。”沈戎压低了声音,“如今朝局微妙,我们沈家手握兵权,更需谨慎。为了一个肩祧之事,若得罪了东宫近臣,并非明智之举。”
沈聿沉默不语。父亲的意思他明白,沈家权势虽盛,但也需在朝中经营关系网。李侍郎是太子老师,其意向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东宫的态度。
就在沈家父子为此事略感棘手之时,李侍郎却主动递来了帖子,邀请沈戎过府一叙。
这次会面,不在正厅,而在李府幽静的书房内。香茗袅袅,李侍郎摒退左右,开门见山。
“沈兄,今日请你过来,实是有桩心事,不吐不快。”李侍郎叹了口气,面露无奈,“小女嫣然,自多年前宫中一见,便对靖远侯情根深种,这些年多少人家上门提亲,都被她一口回绝。老夫就这么一个嫡出的女儿,真是……唉!”
沈戎不动声色:“李兄之意是?”
“听闻府上欲行肩祧之事?”李侍郎试探道。
“确有此事。长子新丧,香火无继,陛下体恤,特准次子聿儿兼祧。”沈戎坦然承认。
“沈家忠烈,陛下体恤,原是美谈。”李侍郎话锋一转,“只是……靖远侯年轻有为,乃国之栋梁。若因兼祧而娶……娶长嫂为妻,于名声仕途,恐怕……”
他见沈戎面色不变,便继续道:“老夫有个两全其美的想法,不知沈兄可愿一听?”
“李兄请讲。”
“肩祧之事,照旧。长房香火,必须延续。但靖远侯的正室夫人之位,是否更应择一身份相当、能助侯爷稳固权势的名门之女?”李侍郎目光灼灼,“小女嫣然,对侯爷一片痴心,家世品貌皆堪匹配。若沈李两家能联姻,嫣然为正,那位……大奶奶为平妻或贵妾,居于长房一脉。如此,既全了沈家孝义,又不损侯爷声誉,更能得我李家乃至东宫助力,岂非三全其美?”
沈戎心中一动。这确实是个极具诱惑力的提议。既能解决眼前的舆论压力,又能为沈聿、为沈家带来强大的政治盟友。至于弄月……给她一个名分,保她一世富贵安稳,似乎也并未亏待她。平妻或贵妾,于她一个寡妇而言,已是抬举。
“这……”沈戎面露沉吟,“只怕委屈了李家千金。”
“只要小女心愿得偿,何谈委屈?”李侍郎笑道,“况且,能与沈兄结为亲家,亦是老夫所愿。”
一场交易,在茶香与心照不宣的微笑中,悄然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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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聿得知此事时,正在校场练箭。
听完父亲的转述,他面无表情地拉满弓弦,“嗖”一声,利箭离弦,正中百步外的红心,箭尾兀自颤动不休。
“李家的意思?”他声音冷冽,听不出情绪。
“是为父的意思,也是为了沈家,为了你考虑。”沈戎道,“聿儿,我知道你应承了你母亲,要照顾弄月。但娶她为正室,阻力太大,后患无穷。给她一个贵妾的名分,留在长房,由你照顾,并无区别。而娶李嫣然,能给你带来莫大助力。”
“并无区别?”沈聿缓缓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对他而言,或许区别不大。但对那个女人而言,正室与妾室,云泥之别。
他眼前闪过弄月那双清冽如兰、偶尔流露出坚韧求生意志的眼睛。若她知道自己的命运被如此轻描淡写地更改,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