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伸手,原本裹紧的斗篷敞开来,露出里面还一片凌乱的衣衫。
还比方才在花厅时更凌乱了。
那层在花厅时明明尚未被大皇子扯开的里衣,不知怎的也松开了,千钟隔着一道茶案坐在她旁侧,一眼看去,正能看见心口那一片雪白的肌肤上赫然横着道狰狞的伤疤。
才落下一眼,就好似触痛了那片雪肌。
苏绾绾忙一敛襟口,面色一白,“奴婢失仪……污了县主的眼。”
千钟一怔。
她原也没想多问什麽,可苏绾绾这话一说,她就不得不顺接一句才好了。
好像……
这人就是故意让她看,故意引她问的。
“你别害怕,”千钟偏不往那处讲,“要是觉着这衣裳脏了,一会儿让姜姑姑给你拿身新的。”
苏绾绾一噎,捧着那热气蒸腾的汤碗垂眸片刻。
“县主是过过苦日子的人,果真心善……”苏绾绾抽噎着,到底硬是把那句一路准备好的话道了出来,“我心口这疤,也是从前过苦日子时留下的。”
伤疤是痊愈的标志,亦是曾经剧烈痛楚的铁证。
萧廷俊喃喃说着,按在自己心口上的手渐渐垂落。
“世上怎麽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难道和三青三绿一样,这个苏绾绾是那宫人的双生姐妹?她来找我寻仇,被裕王叔发现,养了起来。”
猜度间,萧廷俊木然擡眼,看向那把方才争夺间跌落坐榻上的竹刀。
赤褐斑斑,一如那日的锋刃。
“我就是想扒开她的衣襟看看,她这一处,是不是有道伤疤……不过,有也说明不了什麽,能有这麽个一模一样的人,又怎会忘记造出一道伤疤?”
庄和初静静听着他自言自语,未置一词,直到他说得再无话说,才问:“刺进她心口的那道短刃,究竟是什麽东西?匕首?剪刀?还是锥?”
萧廷俊一怔,一双泛红的虎目终于朝庄和初转过来,怔然片刻,到底满目茫然地摇摇头。
“记不清了。”
“可还想得起,这短刃从何而来?”庄和初又问。
萧廷俊还是摇头,摇罢也觉得实在荒谬,竭力想了想,犹豫着道:“应该不是我身上的,可能……原就是在那间宫室里放着的。”
这短刃的事在萧廷俊这儿显然再追究不出什麽了,庄和初又另起一问:“事後,是皇後娘娘为你遮掩的?”
此事九五至尊毫不知情,在内廷之内,若想把一桩凶案掩盖得如此干净,绝不可能离了皇後的筹谋。
萧廷俊果然点头。
“还好……是瞿姑姑先发现的我,只喊了母後来,母後帮我处置了,要我不能和任何人再提起此事。”
任何人里,显然包含着他父皇,也包含着庄和初。
庄和初轻一叹,“事到如今,殿下可还肯听我一句话吗?”
“我都听先生的!”萧廷俊毫不迟疑。
“你即刻带着苏绾绾到御前去,把过去皇後娘娘为你遮掩之事,和今日在此对苏绾绾做了什麽,一五一十,全与皇上说清楚。”
全说清楚?
萧廷俊一愕,“可是,父皇要是震怒,怪罪下来——”
“那是殿下该受的,也是我该受的。”庄和初沉声道。
不等少年人再讨价还价,庄和初又道:“当初苏绾绾因着向裕王自荐枕席而被打发出王府,後被金百成私藏于如意巷私宅中,而今金百成在裕王处获罪,已命归黄泉,她却好端端回到了裕王府。”
甚至,让她接替金百成的差事,来与姜浓联络。
“且不论苏绾绾究竟与昔年那位宫人有何关系,只谈这些,她身上也是疑团重重。今日她来庄府,也许就是冲着殿下来,要让殿下在我面前露出关于这些事的蛛丝马迹,以拨乱殿下心弦,挑起事端。”
“只要殿下到御前将这一切坦明,这道攥在裕王手中的,你与皇後娘娘一同的把柄,也就再也没用了。”
一番话彻底让萧廷俊无言可辩。
眼见着少年人垂下眼,老老实实点了下头,庄和初话音稍稍一缓,缓回几许往日里惯常的温煦。
“让殿下为此事惶惶日久,是我的疏失。一应罪责,我定与殿下同担。”
庄和初起身垂手,将跪地良久的人搀扶起来,在那副已比自己精健厚实许多的肩膀上轻抚了抚。
“藏着秘密过日子,太辛苦,去将这些说出来,殿下会睡个好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