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第二百二十四章
自上元节庆後,停云馆的生意便好似忽然撤走所有木柴的一膛竈火,随着沸腾了月馀的年味一起一日日飞快冷淡下来。
掌柜盘来算去,近两日的营收都不如他掉的头发多。
先前大皇子百般招摇地来那一回,他紧抓时机使尽解数,打出大皇子亲顾的旗号,还将大皇子那番什麽百姓生计丶社稷存亡的高论明晃晃张在店里最显眼处,借着这一缕金光的恩眷,着实缓过一口气。
可万不成想,从前那热衷玩乐的大皇子越是往朝堂里钻得深,就越是同裕王斗得紧,前些日子与那新封的裕王府郡主当街顶对上,将林家质库闹了个地覆天翻。
活在皇城里的人对这样的麻烦嗅觉最是敏锐,转眼间,凡与大皇子沾上瓜葛的地处,都已叫人避之不及了。
悟到这一重时,掌柜再想撤下那金光也已经晚了。
不过,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做,生意再冷淡,还是得每日准时开门。
话虽如此,但干劲十足和强打精神总归不是一码事。
日头已然高起,眼看着快到饭时了,大堂里还是一片空空荡荡,小二歪靠在墙下打瞌睡,掌柜也懒得数落一声,只窝在柜後无精打采地对着账簿出神。
是以一声“劳驾”突然在堂中响起,才惊觉有人进门了。
进来的是个身量魁梧的中年男人,从衣衫上瞧,像个行商的谨慎人,隐有富贵之气,却是不张不扬。
鬓间已见霜雪,肌肤黝黑粗粝,一双眼睛却如亮得惊人,嗓门也高亮,如此和气地含笑与人打招呼,仍有种说不清的凶煞之气。
小二一激灵醒过盹,忙掬起笑脸迎上前,连声将人直往里请。
男人目光在堂中略一扫,落定在通往上层的楼梯上,仍和气地问道:“楼上可还有方便的位子?”
“有有有!”掌柜一面打发小二速去备茶,一面亲自接过这迎客的差事,“您楼上请。”
楼上更是空得连一丝隔夜的酒气都没有。
男人浑不在意这股冷清,上楼挑定个窗子临街的雅间,进门并不急着落座,放眼将房中一应陈设打量一番,又缓步走到窗前,隔着半啓的窗子朝外望去。
掌柜一路引他上来,已瞧出几分眉目。
这眼神不是打量陌生的地处,而是在原应熟悉的地处看到了陌生的景象,正一边看,一边与印象里的模样做比照。
停云馆最近一回修整到如今,也已经有两三个年头了。
这是个什麽人,掌柜回想半晌,还是没个头绪。
一日里开张的一单尤为紧要,掌柜小心掂量着,殷勤道:“瞧着贵客面善,定是从前的常客,小店新岁上了几道新菜,您尝尝新鲜?”
“有几年不曾来过了。”男人笑笑,目光指着窗外街对面的一大片空地。
早春天光澄澈,将这一片映得甚是亮堂,也甚是突兀。
“我记得,上回来时这里还有间酒楼,里面有个很年轻的说书先生,讲书很生涩,有点怕人似的,眼睛看不见,但那副嗓子实在很好。”
“诶呀,您这是许多年没来过皇城了吧?”掌柜苦笑着压低些声,“这广泰楼,运数不济,冬日里沾惹了是非,有天夜里突然起了一把火,一下子全烧没了,这才刚清个干净。您说的那说书先生……”
说到梅重九,想着自己这停云馆一时起落也皆因他起,掌柜一时间感慨万千,心里颇不是个滋味,到底只说了声“实在可惜”。
男人不知想着些什麽,也随他一起感慨地点点头。
小二好似生怕手脚慢一点儿这人就要跑了似的,匆匆备好茶,连着几碟茶点一起飞奔着送了上来。
再客套多少,终是为了生意一场。
掌柜一面搭手张罗着摆上桌,一面接着适才的话转回到正题上,“贵客要是想再尝尝旧年的老滋味,只要您说得上菜名,小店还都能做得出!”
“随意上两道下酒小菜就好,”男人笑道,“我是为你家那一口烧刀子来的。”
烧刀子?
掌柜和小二俱是一怔。
“怎麽?”男人鹰隼一般的目光立时捕捉到异样,仍和气问,“这酒,如今不卖了?”
“呃……咳,”掌柜无奈地一叹道,“那烧刀子,原是我一位老夥计的手艺,去年人不在了,存下的酒一直卖着,本来还有些馀量,就前两日,不巧,刚被一位贵人全买走了。就还有一坛,我存着,只为留个念想。”
说着,掌柜一口气沉定,嘿了一声,扬声道:“不过,您今日既是专为它而来,那就是您与它的缘分,您且稍待,小人这就去给您取来——”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男人忙拦道,“掌柜珍藏以思故人之物,岂能夺美?”
掌柜摆摆手,“能知道这一口酒叫您惦记了这麽些年,小人今日已经值了,想来我那老夥计要是地下有知,八成也是更乐意将这坛酒给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