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尾声
日头再次升起时,皇城街面上随着早点摊子的炊烟传起许多怪事。
前些日子随处可见的那些边地杂耍班子,不知怎的,一夜之间竟几乎消失一空了,也没人见过他们成群结队地出城,好像是被什麽戏法一下子变没了似的。
更离奇的是,那传言在返程途中遭了难的两国使团,不知什麽时候竟全须全尾地回了皇城,一早城门大开时,就见那浩浩荡荡的使团仪仗由鸿胪寺送着再次出城去了。
虽搞不清这是怎麽一回事,但边地要打仗的流言显见着都是胡说八道了。
再有,传说昨日在宁王府的宴席上,裕王忽然中邪似地发了疯,惹出好大的事端,羽林卫已将裕王府重重封禁,裕王和一同参宴的裕王府郡主丶裕王府侍卫统领,都被押去宫中调查了,如今京兆府这一摊事,是由晋国公代管着。
倒是留驻城外的北地军将领亲卫们由宫中派人风风光光迎入了城,破了这几日关于天家与北地一衆旧部离心的闲言碎语。
但叫街上人最为震惊的,还是两日之後,二月初二,朝廷颁下的加封旨意不是给的大皇子,而是给了流落民间多年的天子长女,由原宁王侧妃陆氏所生的明辉公主。
与加封旨意一同传遍皇城的,除了晋国公加太傅衔,教导明辉公主朝政事务之外,还有这位明辉公主将以当朝大公主之尊出任皇城探事司总指挥使的消息。
这意味着,一个长久以来只存在于传言中的神秘又可怕的衙门,即将随着这道明辉,正式走入天下人的视野中。
住在宫中这几日,庄和初与千钟不在一处。千钟一日到头总被许多人围着忙东忙西,庄和初则时不时要去御前答话,二月初二,她真正的生辰那日,庄和初也以为未必能见到她,却不想她天不亮就寻他来了。
“皇……我父皇,他昨日与我提了件事,要我在今日颁旨前必得给他个回答,我有些拿不定主意,想同你说说。”
昨日千钟才奉旨改了口,不知是念着这二字不顺口,还是尚未习惯这身份,一张嘴总是磕磕绊绊的。
千钟还没与他说过,那日她这位父皇是如何与她当面相认的,但庄和初清楚,天家能这麽快认下这位大公主,除了皇後与瞿姑姑理据清晰的证言能与旧年探事司卷档中一些零星碎片相成佐证外,更多的,还是陆况的缘故。
陆况已认定了这外甥女,为着旧年对陆氏的亏欠能向陆家有个交代,也看在陆况如今在北地军中显然可见的威望,在认千钟这件事上也必不会多做犹疑。
天子面前,总是先君臣,再父子,先论朝政,再讲情分。
是以如今萧承泽对千钟有多少赏识,又有多少为人父的情分,庄和初心中大致有数。他也相信,以千钟的聪敏,虽未必理解其中微妙的君臣相制之道,定也能觉得出,这份亲情与陆况,甚至与梅重九的不同。
所以,她才会对自己亲生父亲的一个问题如此谨慎,又如此作难。
“他说,我入宗册的名字,可以改为我娘在那些字条里给我留的名字,封号就在礼部拟来的几个里面挑选,或者,以我娘留给我的名字作封号,再挑个入宗册的新名字。”
千钟只说到这里,庄和初便明白她为难的什麽,“可你不想丢掉千钟这个名字。”
千钟没点头也没摇头,只为难着道:“这名字,是谢司公给我取的,也是唯一同我过去那十七年有关的东西了。”
那些前尘过往虽没什麽快乐可言,却也是她一步一步活过来的人生,扔了,总觉得会少些什麽,心里没着没落的。
若只是如此,她也就一五一十去回话了。
“可是,我又想着,要是留下千钟这个名字,往後能直呼我名字的人也不多,最常常能这样叫我的,也就是你了。如果,你觉着往後再喊着谢司公取给我的名字不大好,那我就换一个。”
这名字能唤起的前尘,于他而言,更是一番刊心刻骨的痛苦,这才是她最为难之处。
“那就换一个吧。”庄和初轻捉起她的手,眼里噙着笑,“换成,千钟。”
千钟一时有些糊涂,“这哪里换了呀?”
“字没换,意头换了。”庄和初一字一声地与她说,“这个千钟,是堪比千万响黄钟大吕的尊贵,也是尘世千形万象间最钟灵毓秀之所在,亦是我于千万次死生轮回里,最珍贵的情有独钟。”
是故宗册之上,千钟还是千钟,又不再是千钟。
二月初二後,陆况等一衆北地军将领如期离京时,千钟便以公主身份相送了。
裕王对北地军使的招数,说暗也暗,说明也明。
近年里,裕王利用同谢恂的那道生意,扣下许多有关北地的消息,让宫中对北地军的情况模糊不清,再时不时截下北地军呈送入京的一些无伤大雅却显敬意的奏表,又时不时截下朝中送与北地军的一些无关痛痒却表抚慰的恩赏。
如此耐心十足地将嫌隙铺垫下,再派金百成前去,递了一道大皇子与皇後蓄谋篡位的消息,请陆况一则在议亲之事上慎重处之,再则多带一些亲卫,随时做好护驾的准备。
“您没立即把这事报给朝廷,是觉着,朝廷不会相信您吗?”一切俱已分明,千钟才敢向陆况问。
陆况笑笑,“从前我还不明白皇上为何渐渐冷待了我们这些旧部,且不论旧时情义,单是从御下之道来讲,就非是明智之举。裕王的人一来,我便都明白了,是朝廷里有人在盯着北地的军权,做出这些手段,使君臣离心,以便得渔翁之利。”
“您心里头都明白,怎麽还是多带了亲卫来呀?”
“为了稳住朝中奸小,也为了给朝廷示警。”
皇城里是个什麽情形,裕王和大皇子到底谁忠谁奸,天子又有多少醒觉,他们远在北地全都无从知晓,那便选了这最危险,也最直接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