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可能原谅你的。”
原本心平气和甚至是有些窃喜的话语,落在祁渊耳里,却像是定罪了一般。
“我知道。”
“知道什麽?”阿离听见了祁渊语气里的失落,故而好奇的询问。
半晌,祁渊开口了,用一种祈求原谅的语气说:“我感应到神印的气息了,你已经解开了记忆封印,对不对。”
阿离擡眸,气息忽的变得紊乱,她注视着那双深邃的眼睛,不愿面对接下来的坦诚。倒是祁渊,似是习惯了开门见山,且善于剖析她的眼神和内心。
“恨不恨我?”
眼睛是心脏的通路,听说只要与一个人对视十秒,十秒之内,不闪不躲,就能看清对方心中所想。心中所想,便是此人最纯粹的欲望。
坦诚,在他们之间是异常缺少的。异常得就像,从他们见到彼此的第一眼起,就发了毒誓要对彼此说一辈子的谎言。
面对爱人,阿离的嘴里,再也吐不出伤人的谎言了。
阿离自嘲地笑,舌头发苦,“恨啊,那个时候的我,恨透你了。你做了这麽多坏事儿,还不让我恨一下吗?”
“你和影本为一体,可是你们之间,又是那麽不一样。影利用妖族,布下棋局,他才是害我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可是追根溯源,你才是一切祸端的开始,我没办法不恨你。你知道的,对待仇人,我向来是要报复的。”
“可你失败了,因为我还好好活着。”祁渊一字一句,眼里藏着失落的情绪,“你会後悔吗?”
阿离闻言一怔,笑问:“如果我後悔了,你当如何?”
嘴边有答案,却是一个平白叫人徒增伤心和憎恨的答案。
祁渊挪开目光,低下头,这才恢复了一些强撑的勇气。
在阿离面前,祁渊可以永远僞装得笨拙丶迟钝。因为祁渊脑海里存着一个念头:只要他低头示弱,就会换来阿离的同情与怜悯。
可这不对。
爱不是摇尾乞怜就能得到的廉价商品,爱是真心,是相互交付的真心。
“祁渊,你知道我最恨你什麽吗?”
阿离的语气忽的发狠起来,祁渊再擡头时,发现阿离的眼眶不知何时红了。
他内心慌乱,表面上却无动于衷。
阿离见了他的反应,心骤然疼了起来,疼得天昏地暗,不知西东。
“我最恨你擅自做主封印我的记忆,让我忘记你整整一百年。”
“祁渊,你到底是怎麽想的啊?你想让我忘记你好好活下去,可是你却在我的身上打下了独属于你的神印,你想让我展翅高飞,却又不肯放手,强硬的将风筝线牢牢抓在手里,叫我像一只圈养的鹰隼一样失去完整的自由。
祁渊,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发现身上的神印,我会思考这个不属于我的神印究竟来自哪里,为什麽看见它时,我的心会那麽痛?
接下来,我会一步步探寻你的痕迹,去人间长安,再去不周神山,我会想起你,再爱上你。可是这时,你已经不在了,我要怎麽活下去?难道再一次自欺欺人的将记忆封印,在新的生活里重复这个可笑的循环吗?
祁渊,爱人不能这麽自私,你要麽就完全放手,要麽,就努力抱紧我。”
情绪排山倒海般宣泄而出,好几次,阿离哽住了气息,临近崩溃。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一点点软下身子,宽大的肩膀一颤又一颤,像世上最脆弱的蜂鸟,他的哭泣比她的还要撕心裂肺,明明提出问题的人是他,为什麽做出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
阿离捧起祁渊的脸,看见他泛在眼角的泪花,微红的角落,像一首冬天的情诗。
眼泪,滚烫的眼泪。
阿离凑进他,用柔弱的双唇吮吸走祁渊眼角的泪花,又在他的长睫下落下虔诚的一吻。
後来,阿离对着祁渊的神像好好解释了一番——
在遇见你之前,我是不信神的。因为神仙太偏心,说好衆生平等,却独独偏爱凡人。
後来,在旖旎的梦里,你出现了。你就像凡人话本里说的那样,身披七彩霞光,神圣丶无瑕,给我带来了一道只属于我的光。
从那时起,我就发誓,我会成为你最虔诚的信徒,然後,得到你的一切。
包括爱,包括恨。
可以这些所谓的爱恨,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变得无比可贵的呢?大概,就是从阿离真正动心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变质了,撒谎者竟然开始期待真话,冷漠的神明也在公正的爱中找到了偏爱和例外。
他们的爱究竟是什麽,旁人实在难以说清,因为就连他们自己,都分不清抉择的对错。
“那你呢?”阿离问:“我干的坏事丶错事都不比你少,你恨不恨我?”
“想恨你,更想将恨如翻江倒浪一般越过爱告诉你,可在恨你之前,我忍不住想起你的好,只有爱着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无理取闹的恨他,所以在告诉自己要恨你之前,我就已经对着自己的心说一万次我爱你了。”
“一万次比一次,我输得一败涂地。”
“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