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星芒工作室,像一颗顽固的星子,钉在尚未苏醒的城市天幕上。暖黄的灯光从落地窗里漫出来,与街角孤独的路灯对视,仿佛两个守夜人在交换秘密。
苏念星按下“送”键的刹那,听见了自己指节出的轻响——像一根绷到极致的琴弦,终于得以喘息。最后一封邮件带着“星迹”系列全套物料,滑进合作方公关部的收件箱,也抽空了她胸腔里最后一丝氧气。她抬手揉太阳穴,指腹沾满细汗,凉得像一场无声的冬雨。窗外,鱼肚白正撕开夜的缝隙,雾色把摩天楼削成剪影,唯有路灯的光晕在雾里一呼一吸,像极了她这半年里那些摇摇欲坠的灵感:亮一下,暗一下,随时会熄灭。
“星迹”——她给它起名字时,像在呼唤一个遥远的情人。六个月前,它只是写本上一枚被铅笔戳破的星点;六个月后,它长成一张覆盖她全部生活的银河地图。她记得自己为了调试那条“猎户座”斗篷的渐变星空,在工厂守着染缸到凌晨两点,被蒸汽熏得双眼通红;也记得为了找到能同时折射蓝与紫的偏光纱,跑遍长三角,最后在广州城中村一家倒闭舞台灯厂里,翻出仅剩三匹的废弃幕布,如获至宝。那些无人知晓的日夜,像暗物质,沉沉地坠在她的骨缝里,此刻却忽然被一束聚光灯粗暴地照亮——
八点整,全网同步布。
最初的十分钟,网络像被按了暂停键。苏念星盯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得她脸色青,仿佛等待一场终审判决。然后,评论像被引力突然释放的流星群,噼里啪啦砸下来——
“星云裙是真实存在的吗?我把银河披在身上会不会太冒犯!”
“苏神yyds!这半年没白等,盛庭集团快签她!我要在恒隆摸到实物!”
热搜词条以肉眼可见的度攀升,像火箭冲破大气层,留下一尾长长的、燃烧的惊叹号。合作方的电话此起彼伏,声音里带着资本特有的滚烫血糖:“苏小姐,快闪店安排!商场中庭给你留出来了!定金翻倍,我们加推全球!”
工作室炸成一锅星云粥。林晓抱着笔记本转圈,咖啡洒成一场褐色小雨;打版师把样衣人台举过头顶,像举着一尊战利品;连平时最佛系的会计姐姐都踩着椅子大喊“奖金翻倍”。苏念星被人群簇拥,却像站在真空罩里,耳边嗡嗡作响,只听见自己心脏擂鼓:咚——咚——咚——
她以为那是凯旋的鼓点,却没人告诉她,鼓面之下,深渊正悄悄张开巨口。
十点整,沈雨薇的微博像一把淬了毒的匕,精准刺进狂欢的主动脉。
“……与我一年前的毕业设计及未公开草图高度重合……”
九张图,每一张都在滴血:泛黄的纸、褪色的日期、红笔圈出的“重合点”——星轨的°倾斜角、领口那片象征“引力塌陷”的倒三角缺口、还有可拆卸项链的磁扣,连o的公差都抄得一丝不苟。
舆论的方向盘瞬间打死。
“卧槽,这哪是相似,这是复印!”
“盛庭集团快醒醒,别砸招牌!”
“苏念星滚出设计圈”的话题半小时内飙到热搜第一,后面跟了一个暗红色的“爆”。
手机再次响起时,苏念星几乎认不出那个旋律。盛庭总监的声音像冰碴子滚进耳蜗:“苏总,合作暂停,等贵司自证清白——如果还能的话。”
嘟嘟嘟——
忙音像心电图变成直线。
工作室的灯一盏接一盏熄灭,人影四散,像被风吹散的星尘。林晓哭到干呕,却倔强地把写本塞进苏念星手里:“姐,我们没抄,你给它们看!”
苏念星翻开那本被翻得卷边的a写本,纸页哗啦啦,像一群受惊的白鸽。她找到最早一页——六个月前的日期,铅笔痕被橡皮擦得毛,星轨的雏形像一条病弱的幼虫,蜷在角落。
而沈雨薇的草图,时间是一年前。
差了整整半圈公转。
她忽然想起,去年秋天,自己曾受邀去a大做讲座。课后,一群学生围上来签名,有人递上一本厚厚的毕业设计草稿,扉页写着:沈雨薇。
那天人太多,她随手把本子放在讲台,匆匆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