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皇贵妃可以说是字字泣血,句句带泪她哭诉着说道:
“…我的儿啊!我的兮兮!你…你怎能…怎能应下那等事?!”
皇贵妃孝昙花声音有一些沙哑,那是一种带着剧烈的喘息和哽咽的哭诉。
“附国那可是雪域高原啊!是茹毛饮血的蛮夷地啊!那珠丹干布,据说50多岁了,年纪足可做你父亲!他们…他们那里连棵树都没有!”
永兴帝融宝听到这里差点笑出声来。然后只听到皇贵妃孝昙花继续说道:
“那里只有像刀子一样的风,那风啊都能把人的骨头缝都吹折喽!那里的太阳啊都能把人的眼睛照瞎喽……”
“……那里的人喝腥膻的奶,吃带血的肉!我的娇娇宝儿…你…你从小到大,都没出过那上都城,娘记得连片雪花落在掌心都要喊冷啊…你怎么受得了?!你怎么活得下去啊!”
皇贵妃孝昙花哭声陡然拔高,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继续哭诉着说:
“那是可是虎狼窝!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母妃…母妃宁肯自己立时赴死了!也绝不能看着你…看着我乖乖宝儿跳进那万恶的火坑里去哟!”
突然皇贵妃换了一个腔调哭诉道:
“不能去啊!兮兮,听母妃的话!咱们们不能去!死也不能去!让皇上想法子…想法子推掉此事!如果说要打仗…打就打!打赢打败都不关咱们女人的事儿!这都总好过…总好过把你生生推进地狱啊!我的儿…我的心肝…你说话啊!你应母妃一声啊!”
这悲痛欲绝的哭诉,虽然有点儿滑稽与搞笑,但是却如同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在融宝的心上。
融宝站在门外阴影里,指尖冰凉,几乎嵌入掌心。皇贵妃孝昙花话语里描绘出的那幅蛮荒、苦寒、充斥着血腥与绝望的图景,让他刚刚在前朝强压下去的惊悸和寒意,又疯狂地翻涌上来,几乎将他吞没。
永兴帝融宝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门缝内。
暖阁里烧着上好的银丝炭,暖意融融,映着紫檀木家具温润的光泽。然而,这富丽堂皇的所在,此刻却像上演着一幕如同闹剧的离别戏。
皇贵妃孝昙花,他记忆中永远端庄娴雅、如同暖房里精心养护的昙花般的皇贵妃此刻正死死抱着自己的女儿,双成公主融兮。
她身上那件象征尊荣的蹙金绣凤的皇贵妃吉服,凌乱不堪,精心梳理的云髻也散落了大半,珠钗斜坠。
她那张曾经艳冠后宫的面容、此刻却涕泪横流,肯定哭了很久。妆都哭花了。
眼前的是一张因绝望而扭曲的脸,毫无血色,唯有泪水纵横,在烛光下闪烁凄楚的光。
皇贵妃紧紧搂着怀中的双成公主,作为母亲此刻她用,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将女儿牢牢锁在自己身边。
而被她如此用力禁锢着的成双公主融兮,却呈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今天的融兮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宫裙,身形纤细,几乎要融化在母妃那身华贵的金红之中。
融兮乌黑的发髻间只簪了一支样式简单的白玉簪。融兮继承了母亲绝色的容颜、但她的小脸蛋多了几分冰雪灵秀。
此刻那张灵秀的小脸。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此刻的融兮既无悲戚,也无恐惧,甚至连一丝被母亲如此激烈情绪感染的动容都没有。
她安静地任由母亲抱着、摇晃着、哭诉着,清澈的眼眸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更是美丽,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
直到皇贵妃哭喊到声嘶力竭,直到她没有力气了安静下来了。
融兮才缓缓抬起眼。她的目光,没有看悲痛欲绝的母亲。
她看到了落在了母亲散乱鬓发间,那支摇摇欲坠的、通体莹润、簪头雕琢着半开昙花的白玉簪上。
只见融兮一只纤细白皙如诗经上葱根样的手,从她那宽大的云锦袖口中探了出来。
那只手极如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轻轻地、极其温柔地安抚着皇贵妃剧烈颤抖的鬓角,
融兮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支温润的白玉昙花簪。
此刻她的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专注。
“母妃,”融兮的声音清泠泠的,像初春刚刚解冻的溪水一般,瞬间打破了暖阁内令人窒息的悲泣。
“您的这支玉簪……真好看。”
融兮的指尖停留在那朵半开的玉昙花上,她轻轻的摩挲着花瓣温润的弧度,
此刻融兮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憧憬的笑意。
皇贵妃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儿平静无波的脸庞。
融兮似乎并未察觉母亲眼中的震惊与不可置信,他的目光依旧瞧着在那支玉簪上,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珍宝。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像是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魔力一样,清晰地送入皇贵妃耳中,同时也清晰地穿透门缝,落入门外永兴帝融宝的耳中:
“这玉质通透,雕工也巧……想必,在那附国高原的日光下……”
融兮微微停顿了一下,她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向往,他开口说道:“……映着终年不化的雪山……会更耀眼吧?”
“附国高原的日光……”这轻飘飘的、甚至带着一丝向往的话语,进去了皇贵妃孝昙花耳朵里,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
孝昙花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又冻僵了一般。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她的头顶灌到脚底!
此刻的皇贵妃死死瞪着双成公主那双清澈见底、此刻却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面映着自己涕泪横流、狼狈不堪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