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弈察觉到萧湘气息的瞬间变化,问道:「怎的了?」
亲手杀死自己的肉身,刺激太大了?
萧湘答道:「湘方才看见那除祟的雉妖,有些人是物非之感。」
距上次与这名雉妖相见,竟已过去数百年之久,那时的修士还不问俗事,如今却要凡间妖道来相助。
倒真是人是物非。
萧湘的旧肉身横倒在山道上,摧雪已经从血肉中退出,正用裘弈的仙力给自己的剑身洗去血水;而逐星则横在肉身的手侧,将剑柄搁在那个「旧萧湘」的手心。
「……」萧湘走上前去,轻声道,「逐星,起来罢。」
逐星在地上嗡鸣一声,没有起来,萧湘便站在自己的尸体旁,没再催促。
旁观的裘弈看看地上那具「萧湘」,再看看逐星剑,又看看立在尸体旁边的萧湘,最终在识海中问摧雪:「方才逐星对萧湘说了什麽?」
「它说……」摧雪顿了顿,学着刚刚逐星深沉的语气说道,「『这手掌上的厚茧,都没变化』。」
裘弈不懂就问:「什麽意思?」
摧雪对於自家剑主低下的文化程度与稀烂共情能力见怪不怪,解释道:「就是说萧湘尸体手心里曾经握剑磨出来的那些茧子没有变化,离了逐星後,那具身体并没有再握过别的剑。」
闻言,裘弈理所当然地说道:「那当然,邪祟又不会用剑。」
摧雪:「……这是重点吗?」
裘弈:「不然……?」
摧雪:「萧湘愿意跟你聊天,当真是脾气顶天地好了,我记得以前你师姐跟你没说两句话就要气的动手,你真是得你师父真传。」
裘弈:……?
他哪里又说错话了?没吧?摧雪刚刚那段话是在骂他吗?
——不对,明明是在夸萧湘脾气好。
於是裘弈点点头,道:「萧湘确实脾气好。」
摧雪:「……」
呵呵。
那边逐星在萧湘旧躯壳的手中留恋了片刻,起来回到了萧湘身边,期间萧湘既无催促,也没说些宽慰的话语,只是在逐星回来时,用仙术洗去逐星剑身上的血污,将其收回剑鞘中。
而萧湘本人对於旧躯壳倒是没有多少留恋,直接用仙术将尸身化为齑粉,掩埋在了山路旁的一颗梅花树下,裘弈则施法将周边草丛中飞溅的血迹处理掉。
全程毁尸灭迹,两名剑仙面色不变,冷静非常,仿佛不是在掩埋自己的旧身体或是道侣的旧身体,而是在处理一只老死的小兔,行动间皆有理所当然之态。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丶这个境界,肉身死亡确实不是什麽大事了,没什麽好大惊小怪或因此垂泪的。
两人最终在距离道观约莫十里外的一处空地上找到了暮成雪——和暮成雪所引开的太清宗徒子与凡人香客。
最初见到萧湘时,暮成雪还警惕了一下,不过很快便看到了跟在萧湘身後的裘弈,由此知道这个萧湘是自己的真师父,不禁大松一口气。
「师父——」暮成雪颠颠地小跑到萧湘跟前,规矩地行了一礼。
萧湘用拂尘轻拂了一下这个弟子的发顶,随後用仙力检查在场的人们都有没有被那个大邪祟沾染。
检查无误後,萧湘又伸手摸摸暮成雪的发顶,夸赞道:「做的很好。」
暮成雪先前回到道观中,并未对任何人说起那个「幽明道长」是邪祟,师父跟他说过,那邪祟能听见身有恶念或生出恐惧之人的心声,万一有徒子得知萧湘的旧躯壳里住着个厉害的大邪祟,因此生出了恐惧之心,让大邪祟警惕起来或直接大开杀戒,那就不好了。
他直接用傀儡符把所有同门全都支出了道观,又对所有香客说外面有道长做法事,可以去祈福消灾,将所有香客都引出道观,随後来的两个大妖在山上设下了结界,别说凡人了,连只飞虫都进不去。
萧湘解除了众徒子身上的傀儡符,又传音跟徒子们说明了情况,随後代替在草草设立的法坛上作法的那名徒子,亲自做了场禳灾的法事,为在场之人驱邪避煞。
看着在法坛上踏罡步斗的萧湘,裘弈这才意识到,他对於萧湘所用的「道长」这个称呼并非只是单纯的称谓。
——这是真道长。
「——凶秽消散,道炁常存。」
大风不歇,衣袂飘荡,萧湘三拜天尊,拂尘在香炉前一挥,搭回臂弯中,迤迤然下场,回到裘弈身边。
裘弈眨眨眼,转头问萧湘:「接下来……?」
两人一齐转身。
「——回观。」
专业人士的办事能力就是强,两名剑仙刚了却杂事,想回观坐上一坐,方踏入观门,便有符信飞来,说何所应已经拟写好了未来修真界运行的大致规则,请各宗主事人与仙人前去一观,看看有无需要整改之处。
拿着符信的萧湘:「……」
看完符信的裘弈:「……」
裘弈坦然道:「吾不识字,可否不去?」
「藉口无用,道君是真仙,陪湘去。」萧湘揪住裘弈的袖子,也坦然道,「万一,到时众仙门在规则上有争端……」
裘弈猜测道:「有争端,吾帮你打架?」
「不,道君与湘要拉架。」
「吾会给上清宗拉偏架。」
「湘不是圣人,也会偏帮。」萧湘又扯扯裘弈的衣袖,「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