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意把那张烧成灰的纸条扣进铜碟,站起身吹了灯。
外头风还在刮,厨房剁馅的动静早停了,只剩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从巷口传来。
她没回房,转身就出了偏院,披了件深青布袍,兜帽压得低,一路往城南走。
天刚蒙亮,雾气贴着河面爬,码头上人影晃动。运货的、搬箱的、吆喝的,乱糟糟一片。一艘私船靠在最里侧,船头写着“陈记”二字,正是昨夜小乞丐盯了一宿的那艘。
知意没靠近,只站在对岸茶棚下,要了碗粗茶,眼睛盯着船舱口。
不到一炷香工夫,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蹭到她脚边,低声说:“姐姐,顾家小舅子天没亮就上了船,舱门锁了,底下暗舱有动静,我听见咳嗽声。”
知意点点头,从袖里摸出两枚铜钱塞他手里,“再去一趟贫民巷,找赵当铺的掌柜,就说——‘你等的人,今早要走水路’。”
小乞丐咧嘴一笑,拔腿就跑。
知意端起茶碗,吹了口气,抿了一口。茶是隔夜的,又苦又涩,但她喝得稳。
她想起主子昨天说桂花酥甜了点,少放糖。那语气懒洋洋的。
可她知道,有些事不能等。
赵掌柜接到消息时正在擦柜台。手一顿,抹布掉地上。
“你说谁?顾言洲?”
小乞丐点头:“藏在船上暗舱,马上要开船。”
赵掌柜脸色涨红,八百两银子是他半辈子攒下的本钱,被那狗东西拿块假玉骗走,当铺差点关门,老婆气得卧床三个月。
他猛地抓起门后的棍子,冲后院吼:“老三!阿大!抄家伙!咱们去讨债!”
不到半个时辰,十来个壮汉拎着棍棒绳索,跟着赵掌柜直奔码头。
船工正准备解缆,忽见一群人冲过来,领头的瞪眼喊:“船上有人欠债不还!今天必须给个说法!”
船老大慌了:“客官,这船是包了的,不载闲人……”
“闲人?”赵掌柜一脚踹翻箱子,“我是债主!顾言洲在哪?让他滚出来!”
船舱紧闭,没人应声。
赵掌柜冷笑,转头对手下说:“砸门。”
木槌砸了三下,舱板裂开。几个汉子跳进去翻找,很快从底舱拖出一个人。
那人衣裳皱成一团,脸上抹着灰,头乱糟糟盖住脸,可那双眼睛——惊恐直,一眼认得出。
“顾言洲!”赵掌柜扑上去揪住他衣领,“你还记得我吗?赵记当铺!你拿块烂石头骗我八百两!”
顾言洲挣扎着想开口:“我是侯府世子,你敢动我?我要报官!”
“报官?”赵掌柜反手就是一棍,打得他跪在地上,“你现在就是逃犯!偷税漏税,勾结罪臣,朝廷通缉令都贴出来了!你还想装大爷?”
顾言洲嘴唇哆嗦:“我没有……是苏家的事,跟我没关系……”
“没关系?”赵掌柜从怀里抽出一张纸,“这是你雇船的契据,这是你在西市钱庄提银的记录,还有你小舅子转款的账单——全在这儿!你说没关系?”
顾言洲脸色煞白。他没想到这些证据会落在一个当铺老板手里。
“你们……是谁派来的?”
赵掌柜没理他,扭头对船老大吼:“这人欠债又涉重案,我现在把他扭送官府!船也别走了,等衙门来查!”
码头巡防听到动静赶过来,一看是顾言洲,立刻认出——昨儿刑部才了协查文书,苏家偷税案牵出一条线,其中就有他。
“带走!”差头一声令下,铁链哗啦套上脖子。
顾言洲被人按着头押下船,膝盖磕在跳板上,疼得龇牙。他抬头想喊冤,却看见岸边站着几个穿官服的人,正低头核对名册。
“确认身份,顾言洲,原侯府世子,涉案三桩:贪墨军饷、参与走私、窝藏赃款。”
“证据确凿,流放三千里,即日启程。”
他整个人瘫了。
赵掌柜站在人群外,看着他被枷锁锁住,双手反绑,脸上再没有半点傲气。
他忽然仰头笑了两声,又低低骂了句:“活该。”
转身就走。
他知道,这事背后肯定有人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