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错杀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莫枢引语无伦次道:“明年,明年我就及冠了,那日你能不能回来?”
花错杀笑了一声,莫枢引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见:“知道了!”
那时莫枢引并不知道,剑是花错杀自己扔的,剑一回来,他就要回暗阁,参与那场撕杀,不能再逃避,即使回来,也不只是“花错杀”了。
那年花错杀走出庙门,前面是凶险的一片黑暗,後面是慈悲佛像和昔日好友,可他不能回头,只能握紧剑。
莫枢引及冠礼那年在佛前等了整夜,也没等到他回来。
再见面时,他二十三岁,已经过去四年了。老掌门很赏识他,想把他召回去,可他却以寺庙清净为由拒绝了,他潜心修炼,在武学上已经领先同辈人一大截了。
那天下了小雪,他盯着窗外发了会呆,好像还在等什麽人从风雪中回来,他摇了摇头,吹了屋内的烛火,瞬间,他听见了门被推开的“吱呀”声,下一秒,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地覆在他的眼睛上,那人哑声道:“嘘。”那声音很低很沙哑,但莫枢引还是听出来了,他轻声道:“你回来了。”
花错杀松开他,在屋内找了个椅子坐下,长呼出口气,莫枢引顺手想再点起灯,花错杀伸手拉住他,道:“别点灯,会让别人发现我这个不速之客的。”
他手很凉,莫枢引停下动作,转头看向他,黑暗中他只能看见他仍是着一身朱红色长袍,这麽张扬的颜色,真看不出他哪里怕别人发现了。
莫枢引想质问他,不是说他及冠时会回来吗?为什麽食言?当年走那麽急到底是为什麽?即使回不来,为什麽连书信也不传来一封?……问题太多了,他一时不知道该问什麽,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答,会不会如实回答,却不假思索的问道:“我及冠了,你没来,有贺礼吗?”
这话说出来跟赌气似的,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正打算解释,花错杀却失笑道:“现在身上只有支簪子,你要吗?”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来,那是只木簪,样式精巧,质地也是上好的金楠木,他补充道:“收好了,这是我娘的遗物。”
莫枢引皱了皱眉,欲还给他:“这太贵重了。”
花错杀拦住他,笑道:“有什麽贵重的?收着就是。”其实这东西对他来说也没什麽不同,也就算簪中的上品。与阁中其他孩子一样,他也是承情捡回来的,据说是在一个木篮中,从河面上漂过来的,篮中还有这麽一支木簪,大概是他那个未曾蒙面的母亲的。
花错杀又打量起莫枢引,打趣道:“及冠了是不一样了,高了,身材更结实了,也瘦了,你现在是不是还在这庙中吃斋念佛?”
他没听到回答,因为失血过多,他晕过去了。
那年,花错杀刚平定暗阁动荡,坐上阁主之位,就一路快马赶往华山,路上伏击,杀干净後伤口都来不及处理,就冒着风雪过来。
其实,他已经在门口站了许久,可身上血腥味太重,他就在门外等,等伤口凝固,等风雪盖住血味,等他灭了灯,才敢翻窗,与这位四年不见的好友,再见一面。
醒来时,花错杀发现自己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全身的伤口都被仔细包扎过了,当时在雪中冻僵了没反应过来,现在才觉得疼,全身都疼。他躺在床上,被人裹在棉被里,几乎热得有些喘不过来气,他伸手勉强把自己扒拉出来一点,就又被人塞进去:“别乱动,你现在发烧了,觉得热很正常。”
花错杀转过头去看他,才反应过来,这是莫枢引,昨夜没灯看不清楚,如今才突然发现,四年,他真的变了好多,身形,相貌,声音,脾气,几乎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可花错杀还是能一眼认出来,这就是莫枢引。
只因那一双澄澈的眼睛,从始至终都平静地注视着他。
他问:“为什麽会有这麽多伤?”
花错杀沉默片刻,才轻声道:“我现在,是暗阁阁主。”他见莫枢引没反应,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当年暗阁动乱严重,阁主让我去刺杀华山掌门,偷取秘籍,你师父的功力你也清楚,所以当时我就知道,他根本不打算让我回去,可他一路派人盯着,催我上路,到了华山才不敢再盯,于是我就把剑一扔,上华山找了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呆着,又遇到了你这麽个有趣的小友,我当时真的以为,能这麽躲一辈子。
“没想到,没几年那剑又被你捡了回来,没办法,我只好又提了剑,杀回去,九死一生中拼到这一步。”他苦笑,“我记得华山与暗阁是世仇,你要把我交出去吗?”
莫枢引看着他,良久,才缓缓道:“我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
花错杀心头一震,昏沉的头脑一下变得清醒,他再开口时嗓子竟有些哑:“莫枢引,我现在无家可归了,你收留我一下,好不好?”
他几乎没有犹豫,点了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