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灾难的预演,她整夜噩梦,次日早上起床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宋呓欢揉着眼睛从卧室走出来,嗅到香甜,自前日沉积的坏心情变一扫而空。
这是她最大的优点,健忘。
她的消极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通常只需要睡一觉,就又变回那个快乐比格。不知是她记忆力太差,还是癌症这样的大事压下来,将其他事都衬得渺小,才让她擅长忘记坏事。
总之,她看到那碗香蕉燕麦粥的时候,心情大好,全然将昨天的种种不忿丢在脑後。
“果你竟然下厨啦??”宋呓欢感叹,“我一定在梦里没醒,来来来,你掐我一下。”
果果没伸手掐她,将燕麦香蕉粥推到她面前,“尝尝看,喝不下也别硬喝。”
这碗粥根本就是为她的身体量身定制,甜而不腻,很好入口,她毫无阻力地喝下半碗。
“你还有这厨艺呢,之前怎麽没露一手。”宋呓欢心满意足地感叹,“嗯,你怎麽没给自己盛一碗?”
“我待会喝。”果果说,“这个食谱简单,好喝就行。”
“哦对!我之前居家无聊翻到个小公园,风景特别好!”宋呓欢翻出微信给她看,“我们可以去划船爬山什麽的!而且那个山我看过,叫它土坡都算擡举它,超级矮,咱俩这破体力绝对没问题!”
果果看着没有特别兴奋,也没说话。
宋呓欢手一挥:“我决定不在男人身上浪费时间,我要去看山看水亲近自然,玩点有意思的。等天气暖和点我们就去吧?你多给我多拍几张人生照片…”
“宋呓欢。”果果忽然连名带姓地叫她。
“这麽喊我很吓人哎…”宋呓欢看清她的神色,後知後觉地不安,“出什麽事了吗?你…好严肃。”
她这麽一问,果果反倒不说话了。
宋呓欢撂下勺子,急促地问:“怎麽了…你别吓我,你哪儿不舒服吗?”
“我…”刚一开口,果果眼眶便开始泛红,“小公园…我可能没法陪你去了。”
宋呓欢猛地哽住。
果果泛红的眼眶说明一切,她嘴唇颤抖,不听使唤,“…你是不是要搬出去。”
果果不说话。
那就是默认。
宋呓欢轻声说:“难怪你找人来修东西…你早就想搬了,你从那时候就在做准备。”
空气凝固,锅里温着粘稠的燕麦粥,拖泥带水地冒着泡,是寂静厨房里唯一声音。
她们面对面坐着,像照镜子那样,相对落泪着沉默。
你不能走。
四个字太过单薄,拉不住人,宋呓欢只好满脑子搜刮指控,能留住她的指控。
“我跑出来的时候,是你邀请我跟你一起住,互相照应的。”她说,“你不能就这麽抛弃我。”
“我没有抛弃你,你以为我就那麽想搬出去吗?我不想跟你开开心心地待在一起吗?”果果轻声反问,“是我不想吗”
她和果果在病友群里相识,她签署姑息疗法同意书後,王女士恨不能将她绑着四肢押到医院,她只好从家里逃出来。果果比她更早些转入大城市的姑息科室,主动邀请她合租。
果果是她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她与果果是与世俗背道而驰的反叛者,是被逼无奈捆在一处的末路狂花,是没空做梦又只剩做梦的人。
在宋呓欢的设想里,她们永不分离。
汹涌的哀恸几乎要将她淹没,但不能哭。
哭是分离的序曲,哭了就是认输就是接受事实。
她绝不接受。
宋呓欢咬着牙摇头:“我不管,你不能搬出去,是你骗我来的。”
“我骗你来的?”果果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下去,她叹出口气,“宋欢欢你说的是人话?我房租交到十月份,就没打算再找你要,我把这破屋子能修能补的都弄好,我生怕你找不到下一个室友…有这麽会赔钱的骗子?”
宋呓欢偏过头,硬生生忍住汹涌的眼泪,咬牙说:“你欺骗我的感情,你就是不能搬。”
“我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我不吸氧的时候感觉头上套着个塑料袋,多说几话都憋得指尖泛紫,……你看我一眼!”
果果彻底惹恼,她擡手脱下家居服上衣,丢在地上。
宋呓欢没敢看过去,馀光里瞥到干枯的肋骨,泛紫的斑块和泛红的抓痕,以及透明的芬太尼贴片。瞥到的瞬间,她眼泪就砸下来。
方才的指控不过是色厉内荏,她再说不出话,呜咽着捡起家居服,不敢看果果,手忙脚乱地试图给她穿上。
家居服皱成一团,她怎麽也找不到领口,泪眼模糊看不清楚。
“…你穿…袖子…这是袖子…你穿上对不起我错了…你穿…”宋呓欢胡乱地说着,连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明白。
果果一动不动地站着,剧烈地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