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落叶铺了满地,盖住柏油漆路,盲杖扫过时刷啦刷啦地响,时不时有落叶被带起,又回落,发出细碎的声响。
踏出落叶便也踏出了树荫,晚秋的日光洒下来,同早春一样和煦,在皮肤上留下温热。
小县城的地上总带着无法清扫干净的土渣,踩不稳,总容易崴脚。但没关系,崴脚他会重新站直,就像有人挡路他会拿盲杖抽在别人腿上一样,他都能解决,他忙着赶路。
再往前走似乎是片橘子林,这季节恰好能闻到那种微苦的橙香。
不对,记错了,那是上个县城……不对,是上上上个县城,不是现在这个县城。这个县城没有橘子林,只有漫山遍野的柿子树,跌在地上有股腐烂的腥甜。
上个县城也没有橘子林,但有条窄窄的小溪,踩进去,鞋袜冷得人打颤。上上个县城同样没有橘子林,什麽都没有,只有断壁残垣与灰尘,和骂人很难听的老人,——听不懂方言,但确定是在骂人。
上上上个县城有橘子林,是个不错的地方,但没有油菜花。
所以都不是,还得继续走,去下个县城。
“燃哥!!”钱宇呼哧带喘的声音从背後传来,“燃哥!!”
嚷什麽,总不能是找到人了激动吧?
他有点无奈地停住脚步等他,脚碾着几粒石子,没几下就碾丢了,找不见。
“干什麽?”等粗喘声靠得很近,他问。
“也不说一声,这路不平,车也开得野。”钱宇说,“你等我一起啊。”
他重新往前走,盲杖娴熟地点在远离钱宇那侧,“我就转转。”
“你找人得带上我啊,你怎麽找人?”钱宇半点不顾及他,“我不得帮你看着点。”
“是呗,瞎子怎麽找人。”迟燃语气平常,像随口说。
“再往前走有座小山,不是这。”钱宇说,“没山没海没河流,只有油菜花,说的不是这。”
“嗯。”他语气平常。
“买票走吗?”钱宇问,“下个地儿离这不远,高铁转大巴,半天就能到。”
“再住两天。”他指指不远处的山,“爬了山再走。”
见他没那麽急切,钱宇悄悄松口气。
她刚不告而别那段时间,迟燃像个死人。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分昼夜地弹那首Icarus,整个梅雨季他都不吃不喝,晕倒了摔在地上,额角流下鲜血,身上满是青紫,就被拉到医院吊水。
整个梅雨季节,燃哥都是这麽过的。
没晕倒时就在家单曲循环Icarus,循环到钱宇听到就想吐,循环到常用的琴键磨损丶断裂。燃哥每次晕倒後醒来,要麽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要麽死气沉沉躺在病床上,对着葡萄糖吊瓶愣神。
出梅入夏後,迟燃变得像个疯子。他诅咒痛骂着出门去,要跑遍每个“没山没海没河流,只有油菜花”的小县城,找到她,抓住她。
他那副架势,像要在抓住後,将人皮肉撕离骨头,一口口吞下去。
哪怕眼睛坏掉时,燃哥都要体面,他从没这麽失态过。所以他燃哥主动说我们在这个县城待两天,不急着赶路,其实是件让人欣慰的事。
时间能杀人,也能救人,谢天谢地。
这个小县城没那麽落後,再往前走有商场,还有些不土不洋的奶茶咖啡店,门口刷着高饱和度的漆,像邮局像消防设施或像理发店,反正不像饮品店。
“当心!”
钱宇话没说完,就看见迟燃撞到人了。
那是个穿着粉色大熊玩偶服的人,粉熊伸手扶住他,还好没摔。
“没事吧?”钱宇追上来。
迟燃摇摇头。
粉熊慌乱地挥手摘下头套,是个年纪很小的男生,露出张大汗淋漓的脸,磕磕巴巴地说:“没……没事吧?这玩偶服看不清,实在不好意思……你是不是不太方便啊,不好意思……”
“我说怎麽撞上个毛茸茸的东西……”迟燃不在意地摇摇头,“扮的是个什麽?”
“粉熊,就……山寨迪士尼那种。”年轻男生发现他眼睛不方便,答得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