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舞台怎麽这麽脏?”
演出当天,王女士来给她送午餐,两根细眉拧在一起。
宋呓欢连忙说:“我又不躺上面打滚,没事的妈。”
王女士抽出酒精湿巾,细细地给她擦每根手指,“你们在台上动作一大,那还不满天都是灰啊粉啊尘的,吸进肺里怎麽办?”
空气里都是灰啊粉啊尘啊,吸进肺里再呼出来啊。
宋呓欢可不敢这麽讲话,她生怕王女士再琢磨下去,“哎呀妈妈,好妈妈,待会会喷水雾,灰飘不起来。”
“那水雾干不干净?”王女士依然皱着眉,“不行我得看看去…嘶,哪儿都有你,跟着去干什麽?你坐好,吃饭!都晚十分钟了。”
宋呓欢刚享受完半份不需要细嚼慢咽的水煮香菇,王女士就从远处走过来,手里好像拿着沓白纸。
她赶忙做出细嚼慢咽的样子。
“说过多少次,吃完香菇再吃鸡胸,”王女士将白纸往桌上一搁,“说几遍能记住?”
宋呓欢乖乖放下鸡胸,搛起灰棕小伞形状的香菇,正往嘴里送,馀光瞟到白纸上的黑色大字。
合同终止协议。
灰棕小伞啪嗒落在饭盒边缘,骨碌碌地滚落在地上。
“这孩子,掉什麽不好,掉香菇。香菇多糖预防…预防坏东西效果最好,晚上再吃一顿吧…”王女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语气软下来一些,“听妈妈话,我们不演了。”
宋呓欢没说话,黑色大字边缘慢慢模糊,像一排灰蒙蒙的蘑菇伞。
“我要是知道他们舞台不在户外,在破破烂烂的半地下,我都不可能让你来…一股子霉味,搞不好甲醛超标,再有霉菌螨虫什麽的,快别在这待着。”王女士继续说,“妈替你签过字,吃完妈带你回家。”
宋呓欢眨眨眼,拼命把那层水光压下去。
王女士就像百度看病,没有望闻问切,全篇写满一个癌字。
唯一的差别是,这个癌字王女士说不出口,避如洪水猛兽。
老宋家专属的遗传厄运,不是邪教,是癌。
“愣什麽?吃饭!”
王女士将那沓合同终止协议粗暴地叠三次,订书钉的尾巴都冒出来。王女士胡乱往皮包里一塞,右手从包里拿出来时,食指刮破薄薄一层油皮,泛着粉。
王女士浑然不觉。
十八岁的宋呓欢,像温室里娇养的无刺蔷薇,还没练就满口伶牙俐齿,唯有柔软得几近懦弱的心脏。
她圆钝得像套尺里的量角器,身上的刻度都是王女士亲手画上去,好让她随时主动校准与健康长寿生活方式的每一丝偏差。
她温吞地说:“那好吧。”
“乖宝。”王女士捏捏她脸蛋,“我们回家。”
“不。我想唱完今天这场。”宋呓欢声音很小,埋着头说。
王女士头一回从乖顺女儿嘴里听到这麽明确的违抗,皱眉问:“什麽?”
宋呓欢头埋得很低,但还是大声再说一次:“我想唱完今天这场!”
“你真是翅膀硬了。”王女士美目一凛,拍着桌子,“这地方有多脏你看不到吗?我让你在这吃饭都觉着揪心…”
“揪心,你总是揪心!”宋呓欢没压住哭腔,“我都想找个熨斗给你熨平!!我排练这麽久,妆都化好了,我想上台!我要上台!!”
王女士被她吼得愣住。
停顿许久,王女士手伸进包里掏,没摸到纸巾,先掏出包酒精湿巾,她随手丢出来,又继续掏。
拿出纸巾,手上又多出几道划痕,慢慢渗出血。
“你看你这孩子。”王女士顾不得手上的血痕,忙不叠给她擦眼泪,“那麽激动干什麽,你就好好跟妈妈说不行吗?”
情绪激动,是癌症另一大诱因。
最终,宋呓欢使出杀手锏,换得二十分钟短暂的自由。
明明大获全胜,可怎麽又像凶手,又像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