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阳光透过擦拭过的窗户,慷慨地洒在画室中央那一小片被清理出来的“净土”上。
灰尘在光柱中飞舞,如同拥有了生命。叶聿炀坐在清理干净的沙发上,目光落在放在阳光下的那本深蓝色画册上。
王阿婆给的菜肉包子早已吃完,胃里是温暖踏实的饱足感,巷子里喧闹的市声隔着墙壁传来,不再刺耳,反而像一种令人安心的背景音。
林郎中的话,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馀波未平。
“艾灸配合药油推拿……活络气血,缓解些僵硬酸痛……”
右手腕部那熟悉的丶深入骨髓的僵硬感和隐隐的酸痛,此刻在身体的舒适状态下,反而被衬托得更加清晰。
那只手,像一块冰冷的丶不属于他的石头,沉重地垂在身侧。他尝试着,用尽意志力去调动那几根手指,回应他的依旧只有徒劳的颤抖和沿着神经末梢传来的丶细密的丶如同针扎般的刺痛。
“就当是街坊之间,互相帮衬一下筋骨……”
林郎中平静的话语,像一把钥匙,松动了他内心那扇紧闭的门。
没有同情的目光,没有拯救的许诺,只有一种朴素的丶基于“街坊”身份的互助可能。更重要的是,身体对那碗汤药和鸡汤神奇效果的记忆,让他对林郎中的“手艺”産生了一种近乎本能的信任。
试一试?
只是……试一试?
失败了,也不过是维持现状。万一……万一真能缓解一丝那该死的僵硬和酸痛呢?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他烦躁地站起身,在画室里踱步。
目光扫过被阳光照亮的画册封面,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林青竹指尖的温度和山林草木的气息。巷子里王阿婆中气十足的谈笑声隐约传来。
最终,对缓解痛苦的渴望,压倒了那点可笑的自尊和封闭的惯性。他没有再犹豫,抓起一件外套,走出了画室。脚步比昨天去还饭盒时,多了几分迟疑,却少了些仓惶。
回春堂里弥漫着比平日更浓郁的艾草燃烧时特有的丶略带辛辣的草木清香。
上午的病人不多,只有一位阿婆坐在一旁等着抓药。林郎中正站在诊桌後,将几根细长的丶深褐色的艾条放进一个古朴的铜制灸盒里。
看到叶聿炀出现在门口,林郎中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来。
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指了指诊室旁边用布帘隔开的一个小隔间:“里面请。青竹,准备药油和毛巾。”
林青竹应了一声,从内室端出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深色的小瓷罐和一条干净的白色毛巾。
她将托盘放在隔间里一张铺着干净白布的单人床边,然後便退了出去,顺手拉上了布帘,动作自然流畅,没有多看叶聿炀一眼。
隔间不大,只有一张床,一张小桌,墙上挂着几幅人体经络图。艾草燃烧的香气更加浓郁。
叶聿炀站在床边,看着那张铺着白布的单人床,身体有些僵硬。他从未接受过这种治疗,更不习惯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袒露自己最脆弱的部分。
林郎中端着点燃的灸盒走了进来。灸盒里,艾绒燃烧着,散发出温暖的红光和袅袅青烟,带着一种奇异的丶令人心神安宁的气息。
“躺下吧,把右手放在床边。”林郎中的声音温和而沉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袖子挽上去。”
叶聿炀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依言躺下。冰凉的床板透过薄薄的白布传来寒意。
他僵硬地擡起那只完好的左手,有些笨拙地去挽右臂的袖子。动作间,右手手腕处那道狰狞扭曲的疤痕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在隔间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他下意识地想要蜷缩手指,试图掩盖那丑陋的印记。
林郎中的目光落在那道疤痕上,眼神没有任何波动,既没有惊讶,也没有同情,只有一种医者审视病竈的专注。
他将点燃的灸盒放在小桌上,打开那个深色的小瓷罐。一股更加浓郁复杂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混合着艾草的气味。罐子里是深褐色的丶粘稠的丶散发着强烈辛香气味的药油。
“这是我自己配的活络药油,加了红花丶乳香丶没药丶伸筋草。”林郎中一边解释,一边用木勺舀出一些药油,放在掌心温热。他走到床边,声音平静,“会有点烫,忍着点。”
叶聿炀绷紧了身体,闭上眼睛,等待着预料中的剧痛或不适。
然而,当林郎中温热的丶沾满粘稠药油的手掌覆盖在他右手手腕的疤痕上时,传来的并非灼痛,而是一种极其强烈的丶带着穿透力的温热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