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江陪着刘家兄弟早出晚归,几乎跑遍了静岚县周边,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纸坊场地。不是地方太小施展不开,就是离水源太远,要么就是价钱谈不拢。连着奔波了七八天,几个人都瘦了一圈,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焦躁。
这日晚饭后,刘家兄弟聚在他们暂住的小院里商量对策。
“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
刘平皱着眉头,“合适的场地难寻,就算找到了,价钱也不便宜。咱们刚盘出镖局,手头就那五百两,买了地建了作坊,怕是就没多少周转的银钱了。”
老三刘喜烦躁地抓了抓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实在不行,咱们回县城边上找个偏僻点的地儿?”
老四刘乐细声细气地开口:“县城附近的地价更贵……而且,造纸用水量大,还得考虑排污,在县城边上,怕是银钱不凑手。”
一直沉默的老二刘安忽然抬起头,目光扫过窗外暮色中的杨家岭,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大哥,三弟,四弟,你们觉得……杨家岭怎么样?”
“杨家岭?”兄弟三人都是一怔。
“对!”
刘安越说越觉得可行,“你们想,咱们这纸坊,关键技术是杨家提供的,主要的靠山也是杨家和王家。把作坊设在杨家岭,离得近,有什么问题随时能请教杨叔和玉丫头,省了多少奔波?
而且这地方背靠大山,取材方便,那条从山上流下来的小溪水量充沛,水质也好,正合适造纸!”
刘平沉吟着:“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这毕竟是杨家族人聚居之地,咱们外姓人来这里建作坊,里正和族老们能同意吗?会不会给杨家惹麻烦?”
“问问不就知道了?”刘喜是个行动派,“明天咱们就去找里正说道说道!”
第二天,刘家兄弟备了份不算厚重但很实在的礼物(一块上好的猪肉和两包点心),由杨大江陪着,去了里正杨五爷家。
没想到,杨五爷听完他们的来意,非但没有为难,反而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脸上乐开了花:
“好事啊!天大的好事!我们正愁村里除了种地、给怀玉家送点山货,没别的进项呢!你们这纸坊要是能办起来,肯定得招人手吧?咱们村的壮劳力、半大小子,都能有个挣钱的营生!
这是给咱们杨家岭送财路来了,我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放心,地皮的事儿包在我身上,只要不占良田,一定给你们找块又便宜又好的地方!”
杨五爷雷厉风行,当天下午就召集了几位族老商议。听说能解决村里闲散劳力的问题,族老们个个点头赞同。最终选定了村东头小河下游一片地势稍高、不易被水淹的荒地,大约十来亩的样子。里正象征性地收了二十两银子,还帮着跑前跑后办好了地契文书。
场地有了,接下来就是盖作坊。杨大江直接推荐了刚给自家盖完老宅的赵师傅。
赵师傅带着徒弟们来看过场地,听完对纸坊的大致要求(主要是需要宽敞的工棚、泡料池、碾料坊、抄纸房和烘房),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这活儿我接了!东家放心,这作坊比盖房子简单,老汉我一定尽快给您弄妥帖!”
舒玉得知赵师傅接手后,钻进屋里鼓捣了半天,然后拿出一叠画得密密麻麻的图纸交给赵师傅。上面不仅标明了各个功能区域的位置和尺寸,还画了一些简单的排水沟、引水渠的示意图,甚至连不同工坊之间如何衔接才能提高效率都考虑到了。还有几个关键设备(如打浆用的水碓、抄纸用的纸帘床)的示意图。
赵师傅拿着那叠在他看来有些“异想天开”却又莫名觉得合理的图纸,研究了半天,啧啧称奇:“妙啊!这水碓借用水力打浆,省时省力!这纸帘床的构造也巧妙!您放心,我这就回去琢磨,保准给您做出来!”
有了明确的方向和充足的资金(刘家兄弟卖了镖局的五百两银子大部分都投了进来),赵师傅带着徒弟和临时招募的村里壮劳力,立刻开始了热火朝天的施工。挖地基、砌墙、上梁……工地上整天叮叮当当,热闹非凡。刘家兄弟也没闲着,整日泡在工地上帮忙,和灰搬砖,什么都干。
原本刘家兄弟打算在村里先租个房子暂住,杨老爹知道后,直接了话:“租什么房子?外道!家里空屋子还有,就住家里!要是觉得不方便,原来那边小院也空着,随便你们住!正是用钱的时候,能省则省!”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家兄弟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最终还是厚着脸皮接受了这份好意,继续住在杨家,想着等纸坊盈利了,再好好报答。
趁着建作坊的间隙,舒玉把刘家兄弟四人叫到后院,开始了她的“造纸成班”。
她搬来一个小黑板(让赵师傅用木板刷了黑漆做的),拿着自制的粉笔,像个小夫子,从处理树皮、麻料开始的沤料、蒸煮、捣浆,到抄纸、压榨、烘干,每个步骤都讲得清清楚楚,还特别强调了水质、火候、搅拌力度等细节对纸张质量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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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论听着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却全是问题。老大刘平力气大,但性子急,捣料总是掌握不好力度,不是没捣烂就是溅得到处都是;老二刘安脑子活,但手上功夫差,抄纸的时候总是厚薄不均;老四刘乐心细,可力气小,搅动大缸里的纸浆没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学得最快、掌握得最好的,竟然是性子最急、看起来最没耐心的老三刘喜!
一开始,刘喜对着那些繁琐的步骤直挠头,坐立不安。可当他亲手拿起工具,开始捣浆、尝试抄纸时,那股子属于工匠的专注和耐心竟意外地被激了出来。他力气大,捣浆均匀;手腕稳,抄纸时力度把控得极好,捞出来的纸浆薄厚均匀;甚至还能举一反三,提出一些改进工具的小建议。
看着刘喜围着浆池、纸帘床,一待就是大半天,那股沉浸其中的劲儿,与平日里的暴躁莽撞判若两人,众人都啧啧称奇。
连舒玉都看得瞪大了眼睛,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三舅舅,你真厉害!”
刘喜被外甥女夸得嘿嘿直笑,露出一口白牙,挠着头道:“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就觉得这活儿干着……得劲!心里静!”
杨大川也笑道:“三哥,看来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啊!”
刘喜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他这双拿惯了刀剑、砸过无数匪徒脑壳的手,如今摆弄起这些柔软的纸浆来,竟比拿刀还要稳当几分。
晚饭时,颜氏看着安静了不少、甚至有些“文气”了的刘喜,忍不住打趣道:
“这可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最喜动的人,偏偏被这最磨人性子的营生给缠上了!造化弄人哟!”
刘喜被说得黑脸一红,梗着脖子道:“颜婶子,这……这造纸也挺有意思的……”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饭桌上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忙碌的日子过得飞快,月余时间转眼即逝。在赵师傅带着人加班加点地赶工下,一座像模像样的纸坊终于在村东头立了起来。高大的工棚、整齐的泡料池、结实的碾坊、宽敞的抄纸房和带有火龙(一种土法加热装置)的烘房、库房一应俱全。
刘家兄弟看着这崭新的作坊,激动得眼圈都红了。紧接着,他们又托赵师傅在纸坊后面,紧挨着山坡的空地上,起了五间结实的青砖瓦房。这是他们为自己家准备的,打算等稳定下来就把老娘和嫂子接过来一起住。
在纸坊正式开工前,舒玉让刘家兄弟自己试着独立操作,做了几回纸。她只在旁边看着,绝不开口指导。
前两次,不是火候没掌握好,蒸煮过了头,就是抄纸时力度不均,出来的纸张厚一片薄一片,甚至还有破洞。刘家兄弟急得满头大汗,尤其是刘喜,差点把手中的纸帘床给掰断了。
舒玉依旧不说话,只是让他们自己找原因,重新再来。
到了第三次、第四次,情况明显好转。纸张的均匀度、厚薄都有了很大改善。等到第五次开炉,当刘平小心翼翼地将一张完整、平滑、色泽自然的浅黄色纸张从烘干墙上揭下来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纸张质地坚韧,触感细腻,虽不如宣纸洁白,却自有一种古朴自然的韵味,比市面上常见的普通草纸不知强了多少倍!
“成……成功了?!”刘安声音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