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亲王对账房先生说:“你先下去吧!”
待账房先生退出去後,才看向他:“说吧!”
沈望尘踌躇片刻才开口:“儿子有位朋友说,儿名字里这个望字,是希望丶盼望的望,不是忘记的忘。‘回头却望尘凡处,应记尘凡有故人。’儿子想知道,这名字的意思……是否如她所说?”
宁亲王没出声,沈望尘就定定地与她对视着,似是不等到答案便誓不罢休。可掩在袖子下的两只拳头和白到分明的关节,却出卖了他此刻的佯装镇定。
漫长的等待後,宁亲王终于动了动唇。
“你交了个好朋友。”
顷刻间沈望尘眼眶就红了,“所以,您不恨他?不是想忘了他?”
宁亲王又沉默了许久,幽幽道:“不恨不代表不怨。我与你父亲之间,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幼时沈望尘也问过为何他没有爹,照顾他的嬷嬷总是如临大敌的捂住他的嘴,并再三告诫他不准在母亲面前提起“那个人”。母亲不是没听到过,却从未给过回应,他便不敢再提了。
这还是宁亲王第一次提起那个人,用得不是“那个人”,也不是畜生丶禽兽之类的字眼,而是“你父亲”。
她没有否认那个人的存在,也没有否认他“父亲”的位置。
“您也不恨我吗?”
沈望尘眼含热泪,声音哽咽:“您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我……是吗?”
宁亲王终于露出诧异的表情。
她没有否认,只是问:“是那位,叫逍遥的姑娘对你说的?”
沈望尘没回答,擦去滚落下来的眼泪,脸上带着一抹释怀,站起身行了个礼:“不打扰母亲了。儿子,先行告退。”
他离去的背影就来时松弛了许多,宁亲王发呆良久才收回神,口中喃喃道:“逍遥……”
*
钱浅无需再避讳宋十安,先前给他弹奏过的几首曲子,也就不用再藏着了。
姚菁菁午睡起来便直奔乐坊。因为今日有首新曲子,她上午听了一会儿没过瘾,知道钱浅和徐芷兰正在跟乐师们试练排演,所以睡醒就赶来了。
不料,竟在乐坊门口见到了宁亲王府的马车。
马车上的标识代表马车主人的身份地位,若狭路相遇,通常会以车主身份来定优先通过权。就像带有“云”字标识的王府马车,便从不会给人让路。
沈望尘从未乘坐过宁亲王府标识的马车,封爵前出行只乘坐普通马车,封爵後才有了带“尘”字郡王标识的马车。
这宁亲王府的马车是怎麽回事?
姚菁菁心下奇怪,随即便见到一位风韵卓越的妇人走下。
她虽然鲜少见到宁亲王,却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连忙上前行礼:“姚良之女姚菁菁,见过宁亲王殿下。”
宁亲王上下打量着她,寒暄道:“原来是姚大姑娘。多年不见,竟出落成如此绝色佳人了。”
姚菁菁笑容灿烂,“多谢亲王夸奖。”
她看了眼乐坊紧闭的大门,恭敬致歉道:“这浮生乐坊是小女子与友人一同经营的。此时尚在午休时间,乐坊还未营业,亲王想听曲,怕是要等上一会子了。”
宁亲王微笑说:“我想见一见逍遥姑娘。”
姚菁菁一愣,脑子里闪过了乱七八糟的念头,磕巴地问:“呃,亲王找她,是有何要事吗?”
宁亲王看出姚菁菁担忧的神色,安抚道:“听望尘说逍遥姑娘才华横溢,我特地来见识见识。只想与她随便聊一聊,绝无半分恶意,姚姑娘大可安心。”
被一眼看透,姚菁菁更加不安,笑容都显出了尴尬:“哦,这样啊……那,亲王随我来吧!乐坊午间休息两个时辰,不对外开放,我带您从後门进去。”
宁亲王奇道:“听闻乐坊一座难求,为何白日正午休息这麽久?”
姚菁菁边引路边解释:“浅浅说乐师丶舞师十分辛苦,午饭过後要得到充分的休息,才好恢复精力。而且吃饱後运动会对身体不好。哦,浅浅就是逍遥,逍遥居士是她的别号。”
二人绕到乐坊後院面向湖的一侧,从後门进了楼。
钱浅和徐芷兰正在陪乐师们在台上排练,宁亲王示意姚菁菁不要打扰她们,二人就近坐到了大堂的散坐上。
钱浅面向乐师坐在正中间,面前摆着一架筝,徐芷兰则抱着琵琶坐在她旁边。七八个人围坐在她二人对面,有筝丶有琴丶有笛丶有箫丶有二胡丶有鼓丶甚至还有编钟。
她全神贯注,并未注意姚菁菁与宁亲王二人,对衆人说道:“好,咱这次试一遍编钟起调,然後二胡加入,第一小段过後依旧是筝做主旋,琵琶配合,然後继续二胡。第三段竹笛做主旋,二胡为辅,鼓声渐渐加入,最後大家一起进入高潮。看我动作,找到节奏。”
“记住,落入凡尘,擡头看到的不是云,而是天,磅礴的气势一定要到位。”
“来,起!”
随着她一声令下,编钟清脆的声音渐起,一小段轻快的笛声後,二胡声加入。
宁亲王从未想过,二胡可以演绎出这样轻快的韵律。随後古筝奏响,几种不同乐器的声音交叠在一起,令人耳目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