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撑不住了啊……
见她眼底蓄起水光,却一言不吭,宋十安什麽也顾不上了,擒着她的肩近乎凶狠地开口:“你说过你的承诺一定会做到!你说过不论上天入地都会与我携手并肩!我就在这儿,我就在你面前!我要你履行承诺!你不许离开我,你不许放开我的手!你听到没有!”
钱浅被晃得泪珠滚落,虚虚地答应:“好,我,尽力……”
那便再试试吧……尽力,试试……
听到她答应,宋十安绷紧的心弦终于一松,紧紧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颈窝,痛哭出来。
她很快又昏睡过去,郎中诊脉後啧啧称奇,竟比先前有些微好转了!
郎中开了房子,细细叮嘱:“我会为她温经通络,养血益气,固本培元。但她便如那油尽灯枯的火苗一般,太过微弱,即便想添灯油,也需要徐徐缓添,稍有不慎便会灭了。你们千万小心,不要让她操劳,也切莫让她心绪有过大波动。她现在只馀微火,禁不住一点风吹了。”
直至夜深,宋十安仍握着她骨节分明的手,红着眼睛看着她疲惫的睡颜。
他怎能还要驱赶她?如何就忘记了,她曾笃定自己活不过二十一岁的。
他当初明明是想,她受过太多的苦,他想要好好跟她在一起,爱她丶护她,哪怕跟老天爷搏一搏!可如今偏偏因为他,害她落下一身病骨,瘦得如此厉害,甚至又一次要了她的命。
想一想,他好像没为她做过多少,可她却为自己拼尽了全力……
他实在对不起她。
往事如过眼云烟,如梦幻泡影。
从前他尊重她,却着实难以理解,她为何要将活着的意义寄托在绵绵身上。那只是千千万万可怜人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啊!人的寿数如此短暂,哪怕用尽全力实现理想夙愿尚且不够,怎可浑浑噩噩度日浪费生命?
他用鲜活而充实人生践行着,人生就该璀璨耀目,才不枉费此行。
直到二十五年後的今天,他亲身经历那些难以想象丶难以承受的酸苦丶怆痛後,他终于懂了。
那悲观和绝望,不过是对命途多舛的无力抵抗;而那在乎的人,便是溺于泥沼时唯一的希望。
他终究成为了与她一样的人。
他再也不想安邦定国,再也不想做一朝贤臣,他再也不是大瀚安庆侯。什麽权势功名丶什麽流芳千古,他全都不在乎了。不管未来还有多少日子,他只想做她的宋十安,做钱浅的夫君,为她而活,伴她晨昏。
*
钱浅先前全靠把宋十安拉出深渊的信念在撑着,这口气突然散下来,再聚却不好聚了。
可她终究没咽气,郎中便尽力救治着。
她成日大半的时间都在睡着,浑身都是虚的,连吃个饭都要中途歇两回,如厕便是最大程度的“运动”了。
二人再次调转了角色,换成宋十安每日喂她吃饭丶喝药。
每日两大碗药,钱浅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在散发着草药味儿。
郎中还整日拿着成把的长针,给她和宋十安做针灸。长长的针扎下去,竟没有想象的那麽疼,更多的是一种酥麻麻的丶又胀丶又沉的感觉。
天气炎热,吕佐每日都会扶她去院里的阴凉处吹风,躺在摇椅上看宋十安努力锻炼。
酷暑难耐,即便什麽都不做,汗水也会顺着毛孔向外冒。
宋十安需得用布包着拐做康复训练,不然木头被汗水打湿,握着会打滑。那雪白的里衣被汗水浸湿後会变得发透,紧紧贴在身上,肩背的肌肉线条依旧好看,使得那一处又一处的疤痕显得分外碍眼。
钱浅每每都会心疼,幸好她精力不济,加上盛夏阴凉处,微风吹过十分舒服,总是躺一会儿就会睡着,不会心疼太久。
她不知道,她每次睡着後,吕佐都会偷偷去探她的鼻息。
他总觉得,她软塌塌地躺在那,胸膛几乎看不出起伏,特别令人心慌。
傍晚,天气有些变阴,钱浅仍在睡着,吕佐便将她抱回了屋里。
出来时,宋十安大汗淋漓地坐到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吕佐也不是第一次当着宋十安把钱浅抱回屋了,不明白他今日为何反常,但还是解释道:“变天了,风有些大,我怕女君吹着。”
宋十安只是问:“你为何执意留在她身边?”
吕佐心中忐忑,却还是强作镇定道:“我家公子遗命,奉她为女君,护她一世周全。”
宋十安又问:“仅仅是如此?”
吕佐又补充道:“还有,我父母遭昌王迫害,是女君杀了昌王,帮我报了父母之仇。她是我的恩人。”
“吕佐,我看得出来。”宋十安眼中明暗难辨。
吕佐喉结滚动了下,紧张得手不自觉地就握紧了拳。
良久以来,他最怕的就是宋十安会容不下他。以钱浅的性子,为了宋十安心里痛快就将他赶走,并非不可能。
见宋十安似乎要挑明,吕佐索性破罐破摔,沉声威慑:“除非你杀了我。否则就算你把我赶走,我也不过是转到暗处,一样能守着她。”
宋十安闻言扬起唇角,声音松弛:“我没想赶你走。”
他隔着窗户瞄向屋里,轻声说:“浅浅她习惯孤单了,所以很难跟人建立连接。她去西蜀是打算独自等死的,你定是做了很多,才能让她信任你,允许你靠近。”
吕佐没敢提是他打断了她的手臂,她不得不允许他留下,磕磕巴巴地说:“我,只是……陪着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