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曾媛擡手敲了敲门。
从身後传来回应。
“你怎麽来了?”
穆正熙的脚步在距离家门还有最後两级台阶时停下,对于出现的曾媛谈不上意外,惊喜是没有的,更多的可能只是奇怪。
于黑暗中待久了的人,看见阳光的第一时间是擡手遮挡,未见天日的皮肤变得敏感而脆弱,光照甚至都可能成为了一种负担。
一位母亲看望自己的亲生儿子,却被发出潜台词是你不该在此出现的质疑,这算不算一种失败。
失败就意味着事情脱离了掌控,是可耻的,这是曾媛在姑姑经年累月的教诲下刻进骨子里的第一训诫,如针般扎在脊椎上,融进了骨肉里。
讲温情的话也变成居高临下的施舍命令,“来接你回家吃饭。”
穆正熙想起来这回事,穆少青是有让他这周五回家吃饭,因为有客人要宴请,作为小儿子的他可以起到一个锦上添花的作用。
穆正熙转身就下了楼梯,用行动表明知晓,惜字如金地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好像很久了,很久…穆正熙都没有喊过妈妈了,曾媛缓缓半蹲下身,再一次将已经被磨损掉一只耳朵的猫咪地毯一整个掀开来,金属钥匙真的不在了。
【“妈妈,我偷偷告诉你,我在地毯下藏了把钥匙,以後你要是忘记带了,可以在地毯下找,但你不要告诉文丶姥姥,因为这是我的秘密。”】
曾媛看了眼空空的手心,终于意识到,她不再拥有十八岁穆正熙的钥匙了。
空无一人的楼梯间留下的只有在光下纷飞的浮尘。
乖乖穿好正装,学会打领结的穆正熙表现出满分的餐桌礼仪,对于讨厌的食物现在已经可以做到面无表情的吞食下咽。
送走客人,换回常服的穆正熙在下楼时打了招呼,“我回家属院了。”不是像从前那样把门关得震天响,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要离家出走。
“等一下!”
穆正熙望着喊住他的曾媛,用眼神表达还有什麽事吗。
“让…司机送你过去。”
“不用了。”他看了眼手表,“这个时间还有公交。”
倒春寒的天,风直往脖颈里钻,冻得人打寒颤。
穆正熙靠着公交车站广告牌,一身黑的穿着打扮,戴着鸭舌帽,远看静得像座雕塑。
到了家属院下车,在巷子口吃了两碗炸酱面一个肉饼,喝了半瓶可乐连打了好几个汽水嗝後才插兜慢吞吞地往家的方向走。
打开灯,温润的光亮倾泻而下,成群的金鱼活泛起来,在流光下摇曳而过,家就变成了水族馆。
穆正熙豢养的金鱼生长于橡木框中,摆满家的每个角落,喂食着名为回忆的饵料,不老不死。
一米八几的个子蜷缩在具有年代感的布艺沙发上,脊背弯曲成一把弓,在电视播放的连续剧声中怀抱着条红色围巾沉沉睡去。
一轮骄阳升起,伴随着窗外榕树上微弱的蝉鸣,长青的夏天到了。
过于蓬勃的绿意,像一层厚厚的丶华丽的绒毯,不由分说地覆盖住所有被雨水浸泡出的溃烂伤口,葱茏到足够人们遗忘掉春日的阴霾。
姜嘉蔚往鱼缸里喂了食後拿起书包,下楼的时候遇到了来买早餐的刘鑫泽,刘鑫泽擡手打了个招呼,率先打破僵局,两人就顺其自然地一起前往学校。
刘鑫泽说:“你这次考得不错。”
姜嘉蔚笑了下。
去年夏天在刨冰店的那次偶遇後,两人之间几乎就再没什麽交集了。
刘鑫泽自觉姜嘉蔚是还在记仇当时自己没有打招呼,後来又没怎麽理会她的这回事。他和张超从初中同校到高中,关于对方的“光荣事迹”多到可以用箩筐来盛。那些打架逃课丶挑衅师长暂且不提,单说许悦搞出的这场闹剧,刘鑫泽认为追根溯源,将她拉出正常学生轨道,引诱她早恋的人就是张超。
从根系里就开始腐烂的树,淋几场春雨,勉强地长出几片新叶,就能冒充栋梁之材了?刘鑫泽根本不信张超那套收敛後丶假装好好学生的把戏。
不过後来想想,作为班干部的姜嘉蔚,和对方有些接触也是正常的,自己当初将姜嘉蔚和对方归为一类的想法太过草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