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站得久了,受伤初愈的右腿开始传来阵阵酸麻和刺痛,提醒着她所经历的一切。
她缓缓地,有些吃力地走到亭边的石凳旁,用手拂去上面的落雪,然後坐了下来。
石凳的冰凉瞬间透过厚厚的衣物传遍全身,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将手揣进外套口袋,目光投向亭外那漫天飞舞的,似乎永无止境的雪花,侧脸线条在雪光映照下,显得异常单薄,脆弱,却又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疏离感。
顾耀川也默默地丶步履沉重地走过来,在她身旁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刻意保持着一段足以让彼此感到“安全”的距离。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小小的亭子里疯狂蔓延,发酵,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只有雪花持续不断落在亭顶,地面发出的簌簌声,以及彼此极力压抑的丶沉重的呼吸声,证明着时间并未停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那……秋窈……你现在……还想不想……和我在一起?”
荣秋窈缓缓转过头,视线对上顾耀川那双充满了血丝,情绪翻涌如暴风雨前夕海洋的眼睛。
她低头,看着口袋处,手在里面抚了抚那个表面刻字的U盘,好像要从里面汲取答案。
然後,她再次擡眸,迎上他灼热的,带着孤注一掷般期盼甚至可以说是哀求的目光,语气认真而平静,仿佛在讨论一个与彼此灵魂息息相关的,至关重要的命题:
“耀川,”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最精准的手术刀,清晰地剖开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层层迷雾,
“如果是半年前,在你没有逃避丶没有沉默,在我那些‘碎碎念念’还只是藏在心底的时候,你像现在这样问我,要不要在一起,我想……”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飘向了亭外纷飞的雪花,仿佛在回溯那段充满酸涩与甜蜜期待的时光,“……我会毫不犹豫地丶满心欢喜地答应你。”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缥缈和遗憾,那是对逝去的,单纯的憧憬的告别。
“但是现在……”
她刻意停顿了片刻,目光重新聚焦在他脸上,变得清晰而锐利,
“我并不能确定,你现在想要和我在一起的决心,究竟是出于长久以来的愧疚和想要补偿的心理,还是因为……”
“……因为经过了这些日子真实的相处,你的的确确,看清了自己的心,是真正地丶纯粹地丶不掺杂任何同情与负罪感地,喜欢上了我这个人。”
她将选择权,和一个世界上最艰难,最需要真诚去回答的问题,抛回给了他。
真相已然揭晓,伤疤赤裸裸地暴露在雪光之下。
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不能再依赖于任何形式的欺骗或温柔的麻痹。
它需要他用最真实的行动,最坦诚的内心,而不是新的谎言或过度补偿,来一步步证明。
亭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雪花不知疲倦地飘落。
荣秋窈的问题像一面镜子,照出了顾耀川内心连自己都未曾厘清的混沌。
是愧疚吗?当然是,那沉甸甸的负罪感几乎将他淹没。
但仅仅是愧疚吗?那些照顾她时不由自主的牵挂,看不到她消息时莫名的焦躁,想起她笑容时心底泛起的柔软……这些,又是什麽?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苍白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无力。
他需要时间,需要冷静,需要真正面对自己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荣秋窈轻轻站起身,腿部的酸麻感提醒她该离开了。
“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她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也惊醒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顾耀川。
他猛地擡起头,眼中带着尚未褪去的红血丝和慌乱:“我送你!”
两人一前一後走出亭子,雪不知何时已经小了些,但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回校门口的路显得格外漫长,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有脚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声,和耳边呼啸的风声相伴。
又是那个熟悉的公交站台。昏暗的灯光下,站牌上结了一层薄霜。
这应该是第四次,他陪自己在这里等公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