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她昏睡过去,那稳婆总是拼命掐她人中。小妇人眼皮沉重,恍惚间她似梦回少时,父母健在,还有她的章哥哥。
少年总是温言软语哄她,唯恐她嘟嘴蹙眉,只是她回头一看,拉她手的人却从徐青章变成另一位俊美少年,那人美得雌雄莫辨,她年纪小不懂事,唤了他姐姐,他黑着脸捏下她的小手,美少年面露嫌弃,可也拽得她越发紧了。
那一回,她闹着和徐青章在山间躲迷藏,徐青章弄丢了她,于是她同少年在山洞住了一晚。待她醒来时,朦胧间瞧见徐青章弯腰向那人道谢。
她拼命想睁眼瞧清楚那人的面容,那人却头也不回地远去,当真是个没良心的。
霎时眼前白光一现,稳婆眉开眼笑,“出来了,出来了,娘娘,是个小皇子,娘娘,您看,多像您呐。”
屋里血腥味冲,兰姝擡头瞧他一眼,皱巴巴的,她眉心一皱,丑死了,哪里像她了。
伺候她的宫人皆松了一口气,妇人生産有如去鬼门关走一遭,兰姝叫声凄惨,同为女子,她们百感交集。兰姝平日待她们随和,是以这些人私底下都在感叹美人的将来。
不说封赏如何,宗帝适才的离去之举,显然是恼了兰姝,若是难産就将美人处死,这无异于六月飞雪,冤冤冤。
兰姝休整了片刻,稳婆已将襁褓幼子清洗干净,那珍贵的紫河车也已作弃。宗帝说话时未避着她,如今的她,俨然成了弃妇。
孱弱的妇人兀自下榻,下一瞬却遭一衆婢女婆子阻拦,“娘娘,您刚生産过,身子虚弱,快快躺下才是。”
兰姝挥开她的桎梏,“把孩子给我。”
她喊了两日,嗓子哑得厉害,见那稳婆微一愣神,索性从她手上夺走亲子。
她着一身粉白寝衣,身上还沾了不少血迹,後面跟着好几位宫人,一帮人浩浩荡荡往太极殿而去,饶是见惯风浪的高公公也忍不住咋舌。
“娘娘,您这是?”
“让开,我要见他。”
高公公见她一脸冷淡,摆明了没好事,他一脸苦恼,“娘娘,戚大夫还在给殿下治病,娘娘,老奴先带您回偏殿。”
可没理由她都生下孩子,他们俩父子还没换完血。
兰姝不顾他的劝阻,抱着幼子就要往里闯,可怜带刀侍卫不敢拦,高公公也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她生了一日一夜,脚步虚浮,此刻已是强撑。太极殿馀烟袅袅,却同样掩不住浓烈的血腥味。
说什麽太极殿不宜见血,今日这血正是救他爱子的好东西,谈何污秽?
兰姝心里翻个白眼,他们明家没一个好东西。
她身娇体弱,以往不曾学过如何抱孩子,只是觉得这小子够沉,她只好将他往上提了提。
如她所料,明棣已经醒了,父子二人脸色苍白,他俩正在对弈,当真是好兴致,好情操。
面见天子,她跪也不跪,只站在不远处死死凝着他俩。
明棣心下一惊,他不久前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太极殿,正觉狐疑时,却见这位九五之尊拉着他下棋。医者望闻问切,他不是没注意到宗帝和他自己的变化,正当他欲开口询问时,宗帝却摆摆手,又吩咐人摆了他们当年对弈的棋局。
是那年乞巧节的前一晚,父子二人之间还不曾有隔阂,彼时的他俩,父是父,子是子,而非之後的困局。
明棣隐隐不安,宗帝拖着他下了好几局,而今平静的湖面终于因小娘子的出现所打破。
“不下跪,不行礼,像什麽话。”
天子动怒,底下的宫人全都跪了去,兰姝怀里的小子似也感到不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父子俩都朝她们母子看去,小妇人面容清冷,滚圆的肚子已消下去,如今以她怀中幼子的模样呈现在两人眼前。
明棣见她摇摇晃晃,正欲过去护她,“朝朝……”
兰姝反而後退几步,警惕地喝退他,“别过来。”
她顺势按下手上白玉镯,从中抽离长长一根毒针,明棣神情错愕,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宗帝拈了颗棋子扔过去,本想砸落她的毒针,岂料玉面郎君身先心动,本能抓过弹向她的玉石。
“凌氏女,你是疯了不成?”他不便对爱子发火,心底的邪火上涌,看向兰姝的目光阴狠又毒辣。
貌美小妇人一字一顿提要求,“把徐家的人都放了,恢复徐青章的清白。否则,我就亲手杀了他。”
能用儿子来太极殿威胁人,时至今日,他再不会纠结兰姝的孩子是谁的种。
“荒唐,凌兰姝,你愚昧至极!”
宗帝勃然大怒,高公公已将不相干的人马拦在外头,他们明家的家事,还是交由他们自个儿商量吧。
“雷霆雨露均是天恩,徐家是罪有应得。凌兰姝,别以为朕不敢杀你!”
老头被她气到满脸通红,这屋子里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老弱病孕,偏偏都是犟脾气,谁也不肯让步。
兰姝不畏强权,眸光冷淡而坚定,“若你们不答应,明家再无子孙。”
她将目光挪向离她几步之遥的男子,随後一脸决然,淡淡开口,“我给明子璋下了绝子药。”
此话一出,他俩皆震惊不已。
“你,你个毒妇!”老头踹翻棋盘,猛的咳嗽几声,“凌兰姝,子璋待你不薄,你就不怕报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