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随即直起身,恢复了那个睥睨天下的帝王姿态,仿佛方才那片刻的失控,只是她的错觉。
次日清晨,大军悄然包围了普济寺,盔甲反光隐在晨雾中,连飞鸟都不敢靠近。
芳如一身素衣,随着队伍往寺庙走,刚到寺门,就听见身後两名军校低声交谈,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她听见:“李阁老说了,等会儿在西侧角门留个口子,马宪一跑,咱们就追,这功劳可得抢到手!”
芳如脚步一顿,指尖冰凉。
李阁老哪里是要她辨人,分明是要栽赃她“私放逆贼”!
届时角门一开,马宪逃出,所有证据都会指向她通风报信,她和沈家便再也洗不清了。
寺外耳房。
侍女正为芳如更衣时,周凌擡手屏退左右。殿门轻合,烛影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摇曳。
他取过那件粗布衣衫,指尖抚过粗糙的布料。“这料子磨人,”他声音低沉,“但总好过诏狱的囚衣。”说话间已亲手为她系上衣带,薄唇若有似无擦过她的耳垂,“朕的如儿,应当明白轻重。”
芳如屏住呼吸,看着他取来妆粉。
深色脂粉在他指间融化,一点点遮盖她莹白的肌肤。
他的动作极尽温柔,不像个帝王,倒像个体贴的夫君。
目光却始终锁着她的双眼:“今早太医来报,说你月事迟了半月。”指尖轻抚过她小腹,“若当真有了朕的骨肉……”
芳如心头猛地一沉,随即又强自镇定,这些时日她分明按时服用避子汤,怎会有孕?
定是他在诈她。
芳如笑道:“许是近日忧思过重……”
“最好如此。”他轻笑,将信号烟火塞进她衣襟,掌心在她胸前停留片刻,“这烟火关系着很多人的性命。你父亲今早递了告病折子,朕已派太医去照料了。”
另一只手执起她的手腕,将温热的玉佩放入掌心,“戴着它,让朕一直陪着你。”
最後他捧起她的脸,拇指摩挲她微颤的唇瓣:“记住,一定要平安回来。”语气倏冷,“朕最讨厌有人擅自带走属于朕的东西。”
芳如攥紧袖中的信号烟火,只觉得那小小竹筒重若千钧。
他每个温柔的举动都带着冰冷的锁链,将她的退路一一斩断。
“臣妾……”她垂下眼帘,掩住眼底翻涌的决绝,“明白。”
踏进寺门的那一刻,芳如指尖轻抚过玉佩温润的轮廓,心下雪亮,这不仅是信物,更是他亲手系上的无形锁链。
那个掌控天下的帝王,终究还是不信她能逃出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
轻推诵经殿侧门,一股浓郁的香火气息便裹着微凉的风扑面而来。
守门僧人垂着眼,声音淡得像殿外的烟:“你来晚了。”
“心诚便不晚。”她压着嗓子,学农妇的粗哑腔调回应。
僧人不再多言,侧身让出一条窄道。
刚迈过门槛,潮水般的诵经声便涌了过来。
大殿里挤满了香客,人人闭目低吟,指尖拈着佛珠。
芳如的目光却像蓄势的猎鹰,飞快地扫过人群,很快就落在了角落那个跪坐在蒲团上的背影,即便裹着最寻常的灰色布衣,她也一眼认出是马宪。
她深吸口气,借着人群的掩护,像条滑溜的鱼,悄无声息地挪了过去。经过他身侧时,她装作被人推搡,指尖极轻极快地勾了一下他的衣袖。
马宪的身子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微侧过头,眼底瞬间闪过惊愕,随即又凝起一层警惕。
芳如没敢停留,径直走向大殿後方存放经卷的僻静角落。不过片刻,廊柱的阴影里便多了一道身影,是马宪。
“没时间多问,”她先开了口,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语速快得像打鼓,“观音阁外的树林,朝廷是故意放你走的,就想顺藤摸瓜抓你义父。现在他们听说白阳会要起事,已经决定提前收网。整座寺庙都被大军围了,连这诵经殿外,都是皇帝派来的暗桩。”
马宪的眼神锐利如刀,压低了声音反问:“你是皇妃,为何要冒死来报信?”
“我的要求,和猎屋那次一样。”芳如迎上他的目光,没有半分退缩,“带我走,离开周凌。”
马宪嘴角扯出一抹讽刺:“听说你正得圣宠,做皇妃不好吗?非要跟着我这钦犯亡命天涯?”
“我何止要跟你走!”芳如的眼底骤然迸出刻骨的恨意,声音虽轻,每个字却像淬了冰,“我要你答应我,若有机会,亲手杀了周凌!只要能逃出去,我拼尽全力,也要帮白阳会取他性命!”
这毫不掩饰的杀意让马宪愣了愣。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她眸子里翻涌的决绝与恨意,不似作假。
沉默片刻,他终于点了头:“好,我信你。但眼下重围重重,怎麽脱身?”
芳如立刻把进门时听到的消息和盘托出:“西侧角门,李阁老故意留了个缺口,看着是想抢功,其实是给我设的陷阱。我们正好将计就计!”
……
寺外的晨曦刚漫过墙头,周凌立在薄雾里,玄色龙袍的下摆已被露水浸得发沉。
他目光紧锁那扇厚重的木门,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扳指,指尖的触感,竟像极了昨夜压她在龙榻上时,抚过她细腻颈项的温度。
“已经一刻钟了。”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浸了水的石头,不知是对身侧暗卫说,还是在跟自己较劲。
昨夜的画面忽然撞进脑海,她被他困在身下,身体微微发颤,眼底闪着细碎的光,像只慌不择路的小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