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借苏燕的手,彻底斩断周凌那令人不安的“关注”。
在苏燕带着胜利者姿态的注视下,芳如缓缓站起身。
没有惊慌,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只是平静地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摆,然後,在苏燕骤然凝固的笑容丶以及周围人惊愕的抽气声中,迈开了步子。
她步履平稳,不疾不徐,径直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通道,走向那处权力的中心。
在距离御前五步远的地方停下,规规矩矩地敛衽行礼,姿态优雅如兰,声音清越如玉磬,打断了那边的汇报:“陛下。”
周凌的目光从官员身上移开,落在她身上:“何事?”他的声音不高,让整个大堂愈发安静。
芳如直起身,并未看向苏燕,只是微微侧首,用清晰而平稳的声线说道:“苏捕头似有紧要之事,需即刻向陛下禀报。”
她将“球”,精准地丶毫不犹豫地踢了回去,也将自己推到了悬崖边。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周凌那极具压迫感的视线,瞬间聚焦到了还愣在原地丶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诊断单的苏燕身上。
苏燕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她完全没料到芳如会如此反将一军。她捏着那张仿佛瞬间变得滚烫的纸,脚步僵直地走上前,在周凌冰冷的注视下,头皮发麻,语无伦次:“回丶回陛下……是……是关于芳如她……她身怀有孕,恐不宜过度操劳……属下……属下是担心她身体,想……想替她分担……”她终究没敢直接指控“欺君”。
周凌的目光倏地沉了下去,如同结了冰的湖面。
他先是在苏燕那慌乱无措的脸上停留一瞬,又扫过她手中那张单据,最後,那锐利如鹰隼的视线,牢牢锁定了身旁垂眸静立的芳如。
“你有孕在身?”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玉盘上,带着沁骨的寒意。
这简单的五个字,勾连着醉仙楼和公主府两次她清晰的否认,此刻重若千钧。
芳如擡起头,毫无畏惧地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
她没有闪躲,没有羞愧,红唇轻啓,吐出一个清晰而肯定的字:
“是。”
这一声“是”,如同最锋利的匕首,不仅刺破了苏燕的威胁,更狠狠刺向了御座之上的男人。
她承认了!当着所有人的面,推翻了之前所有的否认!
苏燕目瞪口呆,周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芳如清晰地看到,周凌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眸子里,骤然翻涌起剧烈的波澜,先是震惊,再是不敢置信,随即化为被冒犯丶被欺瞒的浓重不悦。那情绪如此强烈,几乎要冲破他惯常的冷静自持。
醉仙楼里她故作镇定的否认,公主府夜宴她带着疏离的辩解,此刻都成了最尖锐的讽刺。
他的下颌线条绷得死紧,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离得近的官员都下意识地後退了半步。
而这,正是芳如想要的效果。她心里甚至升起一丝近乎残忍的快意,看吧,这就是你另眼相看的女子,不过是个早已失贞丶怀着他姓骨肉的“残花败柳”。
你该厌恶了,该放手了。
周凌死死盯着她,目光像要在她脸上烧出两个洞。
他的胸膛几不可察地起伏了一下,最终,那翻腾的怒火似乎被强行压下,转向了抖如筛糠的苏燕,声音冷得能冻结血液:“朕亲自交代的差事,何时需要你来妄加置喙丶代为安排?”话语像鞭子般抽在苏燕身上,“捕快之责在缉凶查案丶明正典刑,而非搬弄口舌丶窥探同僚私隐!如此行径,与市井长舌妇何异?退下!”
苏燕被这劈头盖脸的训斥砸得魂飞魄散,脸上血色尽失,再也顾不得其他,慌忙将那张惹祸的诊断单胡乱塞回袖中,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出了白虎节堂,背影狼狈不堪。
处理完苏燕,周凌的目光才重新落回芳如身上。
那眼神比之前更深邃,也更让人胆寒,方才外露的怒意已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平静,像结了冰的深潭,一眼望不见底。
他没有追问孩子的父亲是谁,没有质问她先前为何隐瞒,甚至连“身孕”二字都没再提及。
只是深深地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像无形的枷锁,瞬间扣住了她的灵魂。里面藏着被欺骗的震怒,藏着对她此刻“坦然”承认的审视,更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笃定,仿佛在说“你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
“做好你分内之事。”最终,他只吐出这六个字,声音低沉得像埋在云层里的雷,听不出半分情绪,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让人窒息。
话音落,他便收回目光,转身继续听取官员汇报,仿佛刚才那场石破天惊的风波从未发生,她的存在也只是空气般寻常。
芳如僵在原地,能清晰感受到那道目光离去後,仍留在身上的烙印般的压力。她强压着心神,看似平静地转身,步态依旧从容地走回自己的案前——只有她自己知道,袖中的指尖早已冰凉,後背也被冷汗浸透,贴在衣料上泛着寒意。
她赢了苏燕,却也用最惨烈的方式,把“欺君”的把柄亲手送到了周凌面前,满心以为能换来他的厌弃。
可周凌最後那一眼,却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所有侥幸,事情,绝不会这麽简单结束。
那眼神分明在无声地宣告:沈芳如,你的欺瞒,你的算计,我都一一记下了。
眼下的风浪未平,待日後尘埃落定,我们之间的账,慢慢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