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窗?是谁?“崔翊晨一脸疑惑。
少年笑道:"少爷说要给您惊喜,备了酒菜给您接风,就在城内二里处的别院!"
崔翊晨扫了眼城门内渐起的灯火——既在湖州城内,想来无甚风险。他转头对马车拱手道:"王姑娘,有旧日同窗相邀,不知是否方便同去?"
青布车帘掀起半角,露出王心楠半张脸,她轻软的嗓音随之飘出:"崔公子安排便是。"
青衣少年引着车马在巷陌间穿行,最终停在一处青瓦白墙的宅邸前。门楣空悬无匾,檐下未挂元正桃符,唯有两只崭新的灯笼在暮色里摇晃。少年接过缰绳道:"少爷就在正厅,崔公子径直进去便是。"
崔翊晨瞥了眼门缝里透出的烛光,转身对马车道:"劳烦二位稍候,崔某先进去探看。"
青布车帘微动,传出王心楠温软应答:"公子当心。"
穿过落叶堆积的穿堂,内院忽传来竹帚扫地的沙沙声。廊下立着个蓝衫男子背影,正指挥仆妇擦拭雕花槅扇:"东厢房的青瓷瓶要挪到。。。。。"
"谢品言!"崔翊晨脱口唤出这名字,声调已带了笑意——那白净方脸转过来时,分明还是太学里总抢他半块松烟墨的同窗模样。
"你可算到了!"谢品言疾步上前,官靴踏碎廊下薄冰,"前几日见着护宝文书上有你名字,还当眼花了——你我竟有一年多未见了!"
崔翊晨望着故人幞头下英气未减的眉眼,忽忆起八年前太学的光景——那时他十五,谢品言十六,二人同在太学西斋房求学,常为半块松烟墨斗嘴。後来崔湜举荐他入国子监,又举荐进中书省,谢品言则考取明经科进了大理寺。彼时两人一个在中书省誊录诏书,一个在大理寺核验案卷。每逢旬休或相约西市酒肆,或相约曲江,直到年初太平公主与今上争斗愈烈,大理寺狱都塞满"谋逆"嫌犯。谢品言就不再出来,六月崔翊晨因母病告假离京,临行前只敢托书吏给谢品言递了张"珍重"的字条。
崔翊晨望着谢品言簇新的浅绯官袍:"你不是在大理寺做主簿,怎的跑来杭州了?看着还升官了。"
"是啊,现在是杭州司马。"谢品言指尖掠过蹀躞带上的银銙,"专为督修海塘派我来这儿的。月初就是我和韦刺史看到民夫在江滩挖出一个匣子给长安发去的奏折——你要护送的便是此物。"他忽然打量崔翊晨身上的素色深衣:"倒是你,丁忧前好歹是尚书省五品郎中,怎麽官越做越小了。。。"
"陛下特授的监察御史,说是御史职位来办这事更方便州县配合。"崔翊晨道。
“说不定是拿此事对你考验。”谢品言微微蹙眉。
崔翊晨已敛了笑意:"有可能。族叔崔湜已被赐死,我如今能全须全尾站在这儿,已是万幸。"
谢品言闻言拍拍崔翊晨肩膀笑道:“莫担心,天子若真有芥蒂也不会丁忧期对你夺情起复,这可是护送始皇之宝重任。”
"圣旨的意思是这事儿办完後回去继续丁忧,丁忧结束仍复职尚书省郎中旧职,可能有擢升。但圣意难测……"崔翊晨蹙眉摇了摇头。
"你不是博陵二房的吗,崔湜是安平房,按说你们早出五服。本就不应牵连到你,不用想太多。"谢品言安慰道。
"话虽如此,当年在长安,官场都说博陵崔氏同气连枝。而且人人皆知他的确对我很不错。"崔翊晨淡淡说道。
“不过我听说你的尚书省新授那个郎中职衔本就是圣人亲擢。并非崔湜的提携。”
“你连这都知道。”崔翊晨望着檐角将暗的天色,惊讶道,随即沉默片刻,又轻轻摇了摇头:"哎,话虽如此,只是今上连太平公主都能。。。我们这些蝼蚁般的小官又怎能笃定自己的前途。"
谢品言瞥见廊角两个仆妇正擡着箱笼磕绊,忽然想起什麽,忙道:"翊晨,你且去前厅坐着,我还得盯着她们打扫和归置器物。"
崔翊晨拍了下额角:"险些忘了,我也要去门口接人。"
“接人?还有别人同来?”谢品言有点好奇。
“嗯,路上捡了两个人。”崔翊晨转头往门外走去。
"路上还能捡人?"谢品言浅绯官袍扫过未及收拾的笤帚,布鞋已跟着往外迈,笑道,"同去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