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婵婼的目光迫不及待地越过那女道士,落在正伏案书写药方的男子身上。
只一眼,她的呼吸便倏而停滞。
小川将人带到便悄然退下,甄婵婼却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周遭一切声响都褪去了,眼中只剩下那道身影。
他就那样随意地坐着,上半头乌发在头顶束成一个道髻,其余如墨般泼洒在身后,几缕散发不羁地垂落额前与鬓边,平添几分潇洒。
一身青灰道袍,穿在他身上却如远山寒松,清冷孤高,不染尘埃,自有一股飘逸出尘之气。
他脸上戴着半张面具,只露出鼻梁与下颌。
甄婵婼的眼泪瞬间涌上眼眶,在眸中不住打转,缩在袖中的指尖难以抑制地轻颤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她觉得浑身毛孔都在蒸发着不正常的热气,几乎要喘不过气。
蝶衣悄悄戳了戳她的手臂,她才恍然回神,顺着蝶衣的示意看向那位女道士。
“小娘子,这位小娘子?”女道士见她愣神,出声提醒,“请问您是哪里不适?”
甄婵婼只痴痴地哦了一声,目光却依旧专注在那低头写字的道士身上,怨他为何还不与自己说话。
那道士终于写完最后一笔,将方子搁在一旁,抬起头来。
尽管戴着面具,但那双发亮的桃花眼足以让人想象出面具之下该是何等惊艳的容貌。
他目光清冷,声音里含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位娘子请坐,容贫道为你诊脉。”
连声音都那么像……
甄婵婼呼吸一乱,竟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惶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挪到他对面的方椅坐下的。
她轻轻将手腕搁在脉枕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手指搭上她微凉的腕间肌肤。
相触的瞬间,甄婵婼猛地一颤,眼泪差点直接砸落。
她微微侧头看向蝶衣寻求共鸣,蝶衣眼中同样充满了惊疑,主仆二人心照不宣。
男子左手搭脉,眉头微蹙,右手执笔,开始书写新的方子。
笔迹却不像。
萧敬泽的字,是出了名的龙飞凤舞,恣意张扬,一如他本人。
而眼前这字,虽也端正有力,却显得规整收敛许多。
甄婵婼眼前被泪水模糊,忍不住轻轻吸了吸鼻子,想看得更真切些。
男子却忽然开口:“娘子体内寒气深重,月事应当颇不准时。”
蝶衣先是有些迟疑,又连忙点头,想到病不讳医,此处也无外人,便替小姐答道:“道长明察,我家小姐每次癸水来时,都腹痛如绞,冷汗淋漓,需得卧床忍耐。看过许多大夫,总未能根治。”
男子微微颔首,松开了诊脉的手,开始更专心地写方子,并未多看甄婵婼一眼。
甄婵婼抿紧唇瓣,心中千回百转,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
他将写好的药方递给蝶衣:“照此方去前面药柜抓药即可。”
蝶衣应了声,接过药方,担忧地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小姐,还是先行退出去抓药。
女道士见甄婵婼仍坐着不动,出于礼貌提醒道:“小娘子,方子已开好,您可以……”
甄婵婼却恍若未闻,只紧紧盯着那男子,斟酌几番鼓起勇气:“请问道长如何称呼?”
低着头的男子手下微微一顿,抬起头,面具后的目光与她相遇。
四目相对,甄婵婼的唇瓣难以抑制地轻轻颤抖。
他微微一笑,“贫道蓬风。”
蓬风……
甄婵婼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是了,他既出家,改名换姓也是应当。
她鼓起勇气,又同他目光相接,“恕小女子冒昧,蓬风道长,可以摘下面具同我讲话吗?”
蓬风尚未回应,旁边的女道士昭雪已然动怒:“喂,你这小娘子好生无礼!怎可提出这等要求?速速离开,我师兄劳累半日,需要歇息了!”
说着便要上前推搡甄婵婼出去。
甄婵婼被她拉扯着站起身,目光却仍落在蓬风身上。
一滴泪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悄然滑落,啪嗒一声,正砸在蓬风搁在桌面的手背上。
那滴泪让他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