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寒风卷起落叶掠过石阶。
一道素影悄然移动,王宫女低垂着眼,捧着空托盘走向回廊尽头。
与迎面走来的青鸢错身而过时,一片枯叶恰好遮住了守卫的目光——一枚蜡丸,如霜雪坠袖,无声滑入。
回到凤仪宫,蜡丸里的字条被展开:周谋士已疑心熏香,下令彻查宫中所有医案,并着手更换各殿香炉。
“他果然起了疑心。”林墨眉心紧锁,当机立断,“香料不能再用了。娘娘,只能用最后那个法子了。”
她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瓷盒,里面是新制的“泪晶膏”。
此膏遇体温便会释出微不可闻的异香,唯有口鼻相距三尺之内,方能嗅到其真正效用;更关键的是,需通过肌肤接触激活潜意识通道——这是一种极致的冒险,意味着苏烬宁必须主动靠近那头濒临失控的野兽,且一旦失败,便是诛心之罪。
当晚,苏烬宁主动留宿乾清宫偏殿。
入夜,她走进主殿,萧景珩正睁着眼,毫无睡意地盯着帐顶,目光空洞,呼吸浅而急促。
她走到床边,俯下身,温热的指尖轻轻抚过他冰冷的额头,眼睑上涂抹的“泪晶膏”在她的体温下,散出幽微的香气,如情人间的耳语,又似记忆深处某段旋律悄然响起。
“今晚,让我守着你做梦。”她的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落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激起一阵细微战栗。
子时,梦境如期而至。
这一次,他站在烬宫的废墟中央。
断壁残垣,焦土之上,寸草不生,脚下踩着碎瓦与炭化的梁木,出咯吱声响,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灰烬与金属锈蚀混合的气息。
而苏烬宁就站在那片死寂的中央,白衣胜雪,手中捧着一朵妖异的、正在缓缓绽放的赤色莲花。
花瓣如血凝成,脉络分明,竟似有生命般搏动。
“这是‘烬心莲’,”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空灵而飘渺,带着回音般的颤动,“生于怨念之地,食之可解一切心毒。但采莲之人,需以毕生记忆为祭品。景珩,你要我……为你摘下它吗?”
你要我忘了你,来换你的清醒吗?
“不要!”他目眦欲裂,出野兽般的嘶吼,“我不要你忘了我!我宁愿疯一辈子,也不要一个不记得我的苏烬宁!”
画面轰然碎裂。
萧景珩再次惊醒,他怔怔地坐了许久,眼中血丝密布,眼角干涩痛。
突然,他猛地掀开被子,冲到外间,将太医开的那些安神汤药连同桌案一起狠狠掀翻在地!
“谁准你们给朕用药的!”他厉声咆哮,瓷器碎裂的巨响惊得殿外太监们魂飞魄散,脚步凌乱退避。
太医们跪了一地,战栗着不敢言语,额头抵地,冷汗直流。
他转头望向偏殿,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冰冷的床榻上,只留下一张字条。
“有些病,药石无医。病根不在身,在你心里,不肯放过你自己。”
字迹清秀,却字字诛心。
与此同时,皇城北门。
赵将军一身戎装,手持调兵虎符,配合伪造的夜行密令,悄然替换北门副将——交接时刻,灯火熄灭三息,换岗名册调包,守军未觉异样。
而在城中各处阴暗的角落里,青鸢带领着苏氏培养的死士,护送第二批“静尘录”名单上的官员家眷,伪装成商队与运殡队伍,分批经水路撤离。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所有人的头顶悄然收紧。
深夜,药王谷秘典室。
林墨就着烛火,终于在一本泛黄的残卷角落里,找到了一行几乎被虫蛀掉的小字:“烬心莲,生于至怨之地,盛于至情至痛之时。采者失忆,食者清醒,此为……情蛊之解。”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皇宫的方向——太液池底那朵沉寂了百年的赤色妖莲,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花瓣已然舒展了三分。
而在乾清宫最深处的书房内,萧景珩没有点灯,独自打开了一只沉重的铁匣。
匣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整整齐齐排列着的三十七封未曾拆阅的奏折。
全是各地官员暗中呈上,为苏烬宁澄清冤屈、恳请陛下善待皇后的密表。
他拿起一封,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一寸寸地撕碎,又借着记忆,一片片地在地上拼凑回去。
撕碎,再拼凑,周而复始。
最后,他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将那些碎片紧紧抱在怀里,像极了当年那个躲在屏风后,无人问津的少年太子。
远处,三更的钟声悠悠响起,沉闷地划破死寂。
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这场关于爱与掌控、沉沦与救赎的战争,才刚刚进入最血腥、最危险的腹地。
寅时三刻,乾清宫偏殿的烛影,无声地摇曳了一下。
倚窗而坐的苏烬宁,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望着主殿方向,指尖轻轻抚过唇边尚未干透的“泪晶膏”——那一夜,她不只是梦的引路人,更是他自己都不敢直视的镜中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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