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天色未明,几名身着工部短衫的禁卫军精锐,在绿将军的亲自监督下,撬开了玉笙院外墙三丈处的一块巨大青石板。
一股阴冷潮湿的秽气扑面而来,夹杂着腐土与铁锈混合的腥味,令人几欲作呕。
那气息带着地下深处特有的寒意,渗入骨髓,仿佛从千年古墓中吹出的第一缕风。
底下是京城交错纵横的暗渠之一,幽深如蛇穴,水声在黑暗中低响,似有若无地回荡。
他们没有半分犹豫,以“检修地下水道,防范春汛淤堵”为由,用预先准备好的铁闸与沙袋,精准地截断了通往赵府别院地下火药密室通风口的三条旧排水道——这些通道早已废弃多年,却被叛党悄然改造为排湿通气之用。
一旦堵塞,湿气无法排出,藏于地窖中的硝石便会持续吸潮,逐渐失效。
动作干净利落,天亮之前,石板归位,地面平整如初,只余一丝泥土翻新的湿润气味,在晨露中悄然消散,仿佛什么都未曾生。
一连三日,风平浪静。
直到第三日午后,一名鬼鬼祟祟的婢女提着木桶试图从后门溜出,被早已守株待兔的禁卫军当场截获。
稍加盘问,那婢女便涕泪交加地招了:院中井水不知为何,从前日开始变得浑浊不堪,泛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根本无法饮用;更可怕的是,厨房灶台下的柴堆竟生出霉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苦涩与酸腐,像是金属在缓慢腐烂。
消息传回宫中,林墨取来水样,指尖轻触杯壁,感受到一丝异常的凉意——那是地下水流动受阻后的滞涩感。
她只用银针一试,再以药粉催化,水面便浮起一层淡灰色的浑浊物,如同死鱼翻白的眼球。
她神色凝重地禀报:“皇后娘娘,井水已遭污染,但更重要的是,这股腥气并非源于铁锈,而是大量硝石与硫磺长期受潮后分解所致。他们的火药怕是已经霉变失效。若此时强行引燃,不等伤敌,自己便会先在密室中炸膛自爆。”
苏烬宁正临窗修剪一盆君子兰,窗外细雨初歇,叶尖悬垂的水珠滴落在青瓷盆中,出清脆的“嗒”声。
闻言,手中金剪“咔嚓”一声,剪下一片微黄的败叶,叶片断裂处渗出乳白色的汁液,沾在她的指尖,微黏而微凉。
她头也未抬,唇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们处心积虑,无非是想借一场‘天火’,等一阵‘东风’。本宫偏不让他们如愿,我便让他们连火种都点不着。”
辰时,赵府张灯结彩,为庆贺某位京中权贵寿辰,大开宴席。
宾客如云,丝竹悦耳,琵琶弦上跳跃着欢快的音符,酒香混着脂粉气在暖阁中蒸腾。
烛光摇曳,映得人影幢幢,笑语喧哗间,杯盏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青鸢换上了一套浆洗得白的旧宫女服饰,脸上略施薄粉,显得有几分憔悴和落魄。
她借着曾与赵府管事有过几分旧交的情面,混入了后厨帮忙,言谈间尽是些宫中不如意的哀怨,嗓音微哑,眼底泛红,引得众人一阵同情,也便无人再留意她。
宴至酣处,那名被孙镖师指认出的“周教头”正与几名江湖豪客划拳酣饮,面色赤红,额角沁出汗珠,酒气冲天。
他手中握着一只通体莹润的羊脂玉杯,杯中琥珀色酒液晃动,映着烛光,泛着诱人的光泽。
青鸢端着一托盘新温的佳酿,步履沉稳地穿过喧闹人群。
乐师恰在此时奏起一曲《破阵乐》,鼓点激昂,众人齐声喝彩。
就在那一瞬,她借着人群起身敬酒的遮挡,手腕微不可察地一翻,趁周教头仰头大笑之际,将他桌上那杯酒与自己托盘中一杯早已备好的调换。
指尖掠过杯沿,一丝凉意滑过皮肤,快得如同夜风吹熄烛火。
那酒中,掺了林墨特制的、无色无味却能引人梦呓的药散。
一切如行云流水,无人察觉。
唯有角落一名老仆眼角微动,似觉异样,转头望去,只见她已退入阴影之中,身影模糊,宛如幻影。
次日清晨,负责监视周教头下榻客栈的暗桩传来密报:此人自三更起便在睡梦中大声胡言,反复提及“北城废铁铺”、“地窖”、“一百二十六具”、“神机弩”等字眼,声音嘶哑,满床打滚,汗水浸透里衣。
情报第一时间送至绿将军手中。
他没有丝毫迟疑,立即亲率三百精锐,伪装成修路的工队,将城北那家早已废弃的铁匠铺围了个水泄不通。
但他下的命令却极其古怪——不许进攻,不许声张,只在四周挖沟砌墙,摆出修葺道路的架势。
“据探子回报,地窖内粮草仅够支撑七日,且无外援联络迹象。”绿将军立于土坡之上,目光如鹰,“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早已突围。既如此,不必强攻流血,只需断其心志。”
下属低声质疑:“将军,这般示弱,岂非助长贼焰?”
“正因我们‘示弱’,他们才信这是活路。”绿将军冷笑,“恐惧之下,最怕的是绝境;可若有条缝透光,谁还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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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黄昏,绿将军还会派几名面相憨厚的老兵,提着热腾腾的酒肉饭菜,大大咧咧地走到铁匠铺门口,冲着里面喊话:“里头的兄弟们听着!皇后娘娘有令,知道你们也是听命行事、混口饭吃的苦出身!这活儿不好干,娘娘赏你们酒肉!不愿再为叛贼卖命的,今夜子时,从后院那堵刚砌的矮墙翻出来,绝不追究!”
酒香随风飘入地窖,混着老兵粗犷的劝说声,像一根根细针,刺入紧绷的神经。
第一夜,无人敢动。
第二夜,酒肉的香气与温暖的话语让地窖里的沉默开始松动,有人悄悄擦拭武器,有人低头啜泣。
到了第三夜,月黑风高,四十七个黑影借着夜色掩护,悄然从后墙翻出,脚步轻如落叶,消失在黑暗中。
他们走后不久,一张详细记录着地窖内所有器械型号与数量的清单,被一张字条压着,悄无声息地放在了铁匠铺的门槛上。
巳时,养心殿内,苏烬宁正对着舆图推演全局,殿内烛火轻微哔剥,光影在她眉宇间跳动。
殿门却被悄然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