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阁前,天光未明,百官肃立。
青石阶上寒雾缭绕,琉璃瓦檐垂落冷霜。
金銮钟声三响之后,龙椅之侧的御史台主官沉声道:“今日召集群臣,为查十年前‘岁安酱案’真相,重审谢氏一族是否通敌卖国——原卷既毁,今有玄圭会献上‘原稿’复本,请诸位共鉴。”
话音落时,四名黑袍执事抬着紫檀木匣缓步登阶。
匣开,一方泛黄绢卷徐徐展开,纸张斑驳,霉痕点点,连边角虫蛀的位置都与记载分毫不差。
翰林院年逾七旬的老学士颤巍巍上前,手持放大铜镜细看半晌,竟长叹一声:“此物……确系五十年前旧制,连墨中松烟比例也无破绽。”
群臣低语如潮。
就在这万籁将倾之际,一道素色身影缓缓走上玉阶。
苏晚晴一身粗布麻衣,髻只用竹簪挽起,却走得稳如山岳。
她身后,七名壮汉抬着七口赤陶大缸,缸身裹油布,封泥尚新,隐隐透出一股浓烈而复杂的香气——那是麦曲酵到第七日的巅峰气息,是时间与菌群共同书写的语言。
“陛下。”她声音清亮,穿透晨雾,“他们说这是‘原稿’,可我问一句——真正的历史,会不会霉?会不会酵?”
满庭一静。
她不等回应,抬手一挥:“开缸!”
第一口陶缸揭开刹那,异香冲天!
那不是寻常酱料的咸鲜,而是一种层层递进的复合气息:初闻是陈年酒母的微醺,继而是红曲霉在麦粒间裂解糖分的焦甜,再深吸一口,竟有窑心炭火温养下木质素缓慢碳化的沉香。
这味道仿佛能钻入骨髓,唤醒记忆深处最原始的味觉本能。
百官不由自主前倾身子,连一向冷漠的礼部尚书都微微睁大了眼。
苏晚晴从袖中取出一份残卷副本——正是昨夜经龙骨灰脱胶、活菌催化后显影的真迹。
她将其轻轻投入酱液之中。
“此法名曰‘活菌显影’,以谢家祖传三十二代秘制麦曲为引,配先帝御赐‘醒神酱’母种,辅以千年窑心炭恒温蕴养七日。这些菌群识味辨时,只认真实——它们不会说谎,也不会迎合权贵。”
话音刚落,奇异的一幕生了。
那浸入酱液的绢布表面,原本看似自然形成的霉斑,竟开始缓缓移动、重组。
黑色菌丝如活物般爬行,在布面勾勒出清晰路径,一层又一层地剥离虚假墨迹。
先是外层松烟墨融解,露出铁锈水写就的次层记录;紧接着,红曲霉精准识别出羊胆汁中的蛋白残留,进一步腐蚀伪装层……
一段段被抹去的文字,如同沉尸浮水,逐一浮现。
“漕运三年,调粮三十万石,实运北境私仓……”
“玄圭会借灾掩行,豢兵五万,藏于边关七廪……”
“谢氏守仓十年,拒不交割,全家流放途中暴毙……”
太医院席医正猛地站起,指尖颤抖指向那正在变化的绢面:“这……这不是人力所能伪造!这是‘定向酶解显影’!唯有真正掌握千年酵密码之人,才能唤醒沉睡之证!”
众人哗然未定,偏殿帘幕轻动,一道青影悄然而出。
素问师姐·青鸾捧茶上前,恭敬奉于主持鉴定的大学士手中:“老大人连日操劳,此茶加了一味‘醒晦散’,可提神明志,助您看清是非。”
大学士不疑有他,一饮而尽。
不过片刻,原本浑浊的眼神骤然清明。
他再度俯身查看残卷末页,忽然浑身剧震,猛地拍案而起:“这印!这印不对!这不是官印编号,这是……这是先帝幼时乳名私印!只有当年东宫贴身乳母与近侍才知!谁敢伪造?谁又能伪造?!”
全场死寂。
就在这时,人群最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
周砚舟冲了出来。
他一把撕开胸前衣襟,露出胸口一道狰狞扭曲的烙印——三个篆字深深嵌入皮肉:篡册者诛。
“我兄长……我亲哥哥……只因不肯改写户部实录,就被他们按在书房地上,用烧红的铁章活活烫死!”他双目赤红,泪血交织,“三十年来,我抄了无数假账,骗了天下人,也骗了自己!我以为我在维护朝廷体统,原来……原来我一直在给忠魂掘坟!”
他扑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一声闷响,鲜血蜿蜒而下。
“百姓腌的不是酱啊!”他嘶吼着,声音破碎如裂帛,“是冤!是恨!是千千万万个不该死却死了的人的名字!他们用粮食换江山,却被说成叛国贼!天理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