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散,天光如刃,割开笼罩在皇家宗祠上方浓重的晨雾,如同裹尸布般缠绕着这片古老建筑。
空气中弥漫着香火与腐朽的气息,仿佛连石头都记得曾在这四壁之间低语过的每一个谎言。
苏晚晴站在宗祠石阶之下,黄绸封套中的假诏早已不在她手中,但它掀起的风暴正从宫墙深处一路席卷至此。
她望着那两扇紧闭的青铜大门,门环上雕刻着盘龙衔珠——那是只有皇室直系血脉才能叩响的图腾。
而此刻,她的手,一个“农女”的手,正攥着一把能震碎这千年礼法的钥匙。
“严大人,”她低声开口,目光未移,“《大周礼典》真能护我们一步?”
严松年立于她身侧,白在风中微动,手中捧着一本泛黄古籍,封面篆书三字:《宗仪志》。
他缓缓点头,声音沉稳如钟:“礼法为纲,但若纲常已腐,执礼者便是逆臣。”
话音落,她抬步上前。
两名宗人府礼官横剑而出,紫袍加身,目露倨傲。
“尔等无诏擅闯,视祖制为何物?”
苏晚晴不答,只将一卷残册猛然抽出,狠狠摔在青石阶上!
哗啦——
纸页翻飞,墨迹斑驳,《归魂名册》四个血字赫然入目。
她踩住一角,一脚踏下,声如裂帛:
“三千七百二十一人,永昌七年随谢家军死守北境粮道,断水七日仍不退半步!他们用命换来的不是追封,不是抚恤,是连名字都不入族谱!你们烧香拜祖,可曾听过他们的哭声?!”
人群自四面涌来。
杏花村的老农、边关退役的残兵、曾在谢家庄领过一口粥的流民……他们举着火把,挤在祠外长街,眼中燃着压抑多年的怒火。
“有没有他们的牌位?!”苏晚晴仰头怒喝,声音穿透晨雾,“今天我不求进,只问一句——谢家祠堂里,有没有他们的牌位!”
寂静。
唯有风过檐铃,叮当如泣。
严松年迈步而出,手持三炷清香,朗声道:“据《大周礼典》第三章第七条:凡忠烈殉国者,即便庶民亦可附祀宗庙。今有将士遗名录证确凿,岂容湮没于尘土?老夫以国子监祭酒之职,请开祠门,迎魂归位!”
礼官脸色骤变:“你……你竟援引废典!此条早在先帝年间已被削去!”
“削去?”严松年冷笑,“是谁削的?是那些怕真相曝光的人!礼可修,不可篡;法可改,不可欺!今日我便以礼破礼,以正压邪!”
他率先抬脚,踏上第一级台阶。
苏晚晴紧随其后,岳震率十名亲兵持刀护行。铁靴踏地,声如战鼓。
“拦者,斩!”岳震一声暴喝,长刀出鞘,寒光一闪——
哐当!
那根横贯祠门的粗铁锁链应声而断,碎成数截,滚落在地。
众人鱼贯而入。
祠内阴冷刺骨,九重大殿层层递进,烛火幽幽映照着历代先祖牌位。
然而当他们踏入主殿,所有人的脚步都凝住了。
正中央,并非金匾玉龛,而是一块通体漆黑的巨碑,高逾丈许,宽达八尺,碑面光滑如镜,竟无一字。
诡异的是,碑前香炉鼎沸,三牲供奉齐全,仿佛有人日日祭拜。
“无字碑……”严松年喃喃,“为何为一座空碑设如此重祭?”
苏晚晴眉心紧跳,忽觉一股寒意自脊背窜起。她转头看向谢云书。
他不知何时已走到碑前,苍白的手指轻轻抚过碑底边缘一道极细的凹槽——那形状,像极了北斗七星排列。
他从怀中取出两物:一页泛黄玉牒残片,一枚铜质北斗令牌。
“这是……我母族最后的信物。”他声音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谢家女子出生时,必得授玉牒一页,配铜牌一枚,刻其生辰八字与星宿命轨。十七年前,姐姐代我出嫁那夜,母亲将这两样东西塞进我袖中,说——‘若有朝一日你能站回这里,就让它认你’。”
他缓缓将玉牒嵌入凹槽左侧,铜牌嵌入右侧。
咔哒……咔哒……
机关轻响,如同古老心脏重新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