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停战协定後的上海……
车重新啓动时,路过新开张的“昭和料理。穿西装的华人买办正点头哈腰地引着日本军官进门,玻璃窗里热气腾腾的寿喜锅旁,艺妓的发簪在灯光下晃出刺目的金光。
而店门阴影里,三个骨瘦如柴的报童挤在一起,分食着从垃圾堆捡来的鱼骨头。
“杜老头说。。。”林烬嗓子发紧,“虹口那边,日本人的慰安所昨天挂牌了。”
程添锦的镜片闪过冷光。
他们沉默地驶过外滩,那些花岗岩建筑上的外国旗帜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英国领事馆的花园里正在举办酒会,香槟塔的流光映在黄浦江面,与对岸闸北未熄的馀烬形成诡谲的倒影。
车拐进巨籁达路时,林烬突然抓住程添锦的手腕:“那是不是沫沫?”
路灯下,小女孩正踮脚往邮筒里塞传单,辫子上的红头绳在黑暗里像一簇微弱的火苗。程添锦迅速打方向盘拐进小巷:“实验小学的爱国小组。。。南箫在带他们。”
林烬望着後视镜。
沫沫灵巧地钻过栅栏,身影消失在弄堂深处。而就在她刚才站过的地方,两个日本宪兵正用刺刀挑开邮筒检查。
我们到底。。。活在怎样的世界里
洋房铁门关闭的瞬间,留声机的《玫瑰玫瑰我爱你》恰好飘到副歌。程添锦把他抵在玄关亲吻时,林烬尝到了威士忌和自己眼泪的咸涩。
窗外,租界的霓虹依旧绚烂,而黑暗中的上海正在无声哭泣。
林烬突然擡手抵住程添锦的胸膛,微微後仰拉开了距离。他眼角还凝着未干的泪痕,在玄关的水晶吊灯下泛着细碎的光。
“别哭。”程添锦低声说,指腹蹭过他湿漉漉的眼尾,却被林烬偏头躲开。
“我想回家看看林时他们。”林烬嗓音还带着点哑,手指无意识地揪着程添锦被自己扯乱的领带。
程添锦明显僵了一瞬,镜片後的眸光暗了暗:“。。。晚上不陪我了吗?”声音放得极轻,带着点罕见的示弱。
林烬顿时气笑了,一脚踹在他小腿上:“滚蛋!你多大人了天天要我陪?”他扯开程添锦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沫沫前天发烧刚好,林时那小子肯定又熬夜看进步书籍。。。”
话没说完,程添锦突然把他往怀里一带。林烬猝不及防撞上他胸膛,闻到对方衣领上残留的硝烟与止血粉的气味——是今天在伤员转运站沾上的。
“。。。。。。半小时。”程添锦闷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温热的呼吸拂过他发旋,我让司机送你去,零点前回来。”
林烬擡头瞪他,却撞进一双藏着不安的眼睛。
程添锦的金丝眼镜不知何时摘了,没了镜片的阻隔,那双总是沉稳克制的眼眸此刻竟流露出几分罕见的脆弱。
真。。。犯规。。。
“。。。。。。知道了。”林烬别过脸,耳根发烫,“就。。。就回去看一眼。”他胡乱抹了把眼角,“你别跟过来,省得秦逸兴那家夥又阴阳怪气。。。”
程添锦突然低头,在他眉心落下一个轻吻。这个吻不带情欲,却让林烬心脏狠狠一颤。
“让老赵开车绕开日本宪兵队的巡逻路线。”程添锦替他整理衣领时,指尖在锁骨处的红痕上停留了一瞬,“。。。穿高领毛衣。”
林烬翻了个白眼,却在转身时偷偷攥了下程添锦的手。指尖相触的瞬间,他清晰感觉到对方掌心那道狰狞的疤痕——是上个月在闸北转移伤员时被弹片划的。
这个傻子。。。
别克车驶出公馆时,林烬透过後窗看见程添锦仍站在门廊下。
修长的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殖民风格的廊柱上。远处百乐门的霓虹将夜空染成病态的玫红色,而程添锦就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像一尊沉默的守望者雕像。
林烬突然摇下车窗,在车子拐弯前大喊:“喂!给我煮宵夜!我要酒酿圆子!”
夜风送来程添锦低低的笑声。
那一瞬间,1932年上海的硝烟与血腥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两个平凡人在乱世中笨拙相爱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