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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库罗耶篇－1－饥壤之子（第1页）

库罗耶降生的那一刻，喉管中迸出的并非嘹亮啼哭，而是一声短促、嘶哑，如同砂石摩擦的吸气声。他来到的这个名为“泽鲁斯”的星球，是阿瑞斯星域版图中一颗被重力牢牢锁死的苦寒之地。这里没有晨曦的柔光，也没有暮色的温存，天空永远悬挂着铅灰色的浓云，压得人喘不过气。稀薄的大气层无法有效过滤恒星紫外线，白日里，惨白的光线灼烧着赤红色的大地，夜晚则迅跌入刺骨的冰寒。生命在这里，是一场从诞生之初就注定与“匮乏”进行的永恒战争。

他的种族，被称为“岩噬族”，其存在本身便围绕着两个字：“吞噬”。他们需要不断进食一种名为“泽塔晶石”的矿物，从中提取维系生命与力量的微薄能量。饥饿，是他们与生俱来的诅咒，是驱动一切行动的最原始、最强大的本能。

库罗耶被随意地放置在部落聚居地边缘一块尚且温热的岩石上。他的皮肤是初生时黯淡的砖红色，上面已经隐约可见深色的、如同龟裂大地般的纹路。小小的身躯蜷缩着，四根尚未育完全、但已显露出红黑相间螺旋纹理的尖角软塌塌地贴在头皮上。他没有像寻常婴儿那样舞动手脚，而是本能地张开嘴，露出粉嫩牙床上刚刚萌出的、尖锐的乳牙，向着空气徒劳地啃咬着。饥饿感，如同最细微的虫蚁，从他诞生的第一秒起，就开始啃噬他的内脏。

他的母亲，一个名叫库娅的雌性岩噬族，疲惫地靠在岩壁上。她胸脯干瘪，几乎没有乳汁。她伸出粗糙得如同砂纸的手，将一小撮预先研磨好的、混合着沙砾的晶石粉末，小心翼翼地抹进库罗耶的嘴里。粉末粗糙，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库罗耶的小脸皱成一团，本能地想要吐出来，但那粉末触及舌苔的瞬间，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能量流滑入喉咙，暂时缓解了那烧灼般的饥饿感。他停止了无意义的啃咬，开始用他那远非同族婴儿可比的、已然显得有力的牙龈，笨拙地研磨着这坚硬的食物。这便是他人生中的第一餐，掺杂着沙土与生存的苦涩。

部落的聚居地，与其说是村落，不如说是一片依偎在巨大、嶙峋岩山脚下的简陋石窝。岩石被粗糙地凿出洞穴，用以抵御昼夜极端的温差和偶尔席卷而来的、带着锋利石屑的风暴。空气中永远弥漫着岩石粉尘的味道，混合着岩噬族身上特有的、类似于硫磺和金属的体味。地面散落着啃噬过的、失去能量光泽的晶石残渣，踩上去会出“咔嚓”的碎裂声。远处，永不停歇的风穿过岩柱，出呜咽般的呼啸，像是这颗星球永恒的悲歌。

库罗耶的童年，便是在这永恒的灰红底色和无所不在的饥饿感中度过的。他学会的第一个词，不是“母亲”，也不是“父亲”，而是“饿”。当这个词从他嘶哑的喉咙里挤出时，伴随的往往是腹腔深处传来的、沉闷的鸣响。那声音不像是肠胃的蠕动，更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在空荡的腔体里滚动、摩擦。

他的父亲，库铎，是部落里一名普通的猎食者。每天，天光未亮，库铎就要和其他的成年雄性一起，离开相对安全的聚居地，前往危机四伏的晶石矿脉。他们需要与同样以晶石为食的、甲壳坚硬的“岩甲兽”争夺资源，需要提防脚下可能突然塌陷的矿坑，更需要时刻警惕其他同样饥饿的岩噬族部落的劫掠。每一次归来，库铎的身上都会添上新的伤痕，深红色的血液凝固在皮肤上，与尘土混合成暗黑色的痂。他带回来的晶石，往往数量有限，品质也参差不齐。

库罗耶总是蜷缩在洞穴口，眼巴巴地望着父亲归来的方向。当他看到父亲那高大却疲惫的身影出现在视野尽头时，他会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过去，小手紧紧抓住父亲布满伤疤的腿，仰起头，用那双已经逐渐显现出白色诡异纹路的眼睛望着父亲，重复着那个唯一的词：“饿…饿…”

库铎会沉默地蹲下身，从随身携带的、用某种坚韧兽皮制成的口袋里，掏出一块相对纯净、能量光泽也更明显的晶石。他没有立即递给儿子，而是会用自己粗糙的拇指，摩挲着库罗耶头上那日益坚硬、螺旋纹路越清晰的红黑尖角，眼神复杂。那里面有疲惫，有关爱，但更深处的，是一种库罗耶当时还无法理解的、近乎于绝望的沉重。然后，他会将晶石掰成小块，看着儿子迫不及待地抢过去，塞进嘴里，用那已经越来越锋利的牙齿，“嘎嘣嘎嘣”地咬碎，囫囵吞下。那声音，在寂静的黄昏里，显得格外刺耳。

随着年龄稍长，库罗耶开始跟随部落里的孩子们一起，在聚居地附近活动，学习最基本的生存技能——辨识可食用的晶石种类，寻找可能蕴藏晶石矿脉的岩层特征，以及，如何从同伴口中争夺那一点点可怜的食物。

孩子们之间的游戏，往往与争夺食物有关。他们会将一小块低品质的晶石藏在乱石堆中，让其他人寻找，找到者可以拥有它。库罗耶在这种游戏中，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他的嗅觉似乎格外敏锐，能轻易分辨出不同岩石和晶石散出的、极其微弱的能量气息。他的手指也异常有力，能轻易扒开松动的石块。更重要的是，他对“吞噬”有着乎常人的执着。一旦他锁定目标，那双白色的眼纹会微微收缩，整个身体会像捕食前的幼兽般紧绷，然后猛地扑上去，不顾一切地将目标晶石攫取到手，死死护在怀里，喉咙里出威胁性的低吼，不允许任何同伴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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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贪婪”，让他成为了孩子群中的异类。其他孩子，比如比他稍大一些的库戈，会联合起来排挤他。

“看，库罗耶那个饿死鬼又来了！”

“他吃得太多了！我昨天看到他又偷偷啃了一块库铎叔叔带回来的好晶石！”

“离他远点，他咬人可疼了！”

库罗耶通常沉默以对。他只是紧紧攥着手里可能刚刚找到的、指甲盖大小的晶石碎片，用那双覆盖着白色纹路的眼睛，冷冷地扫视着嘲笑他的孩子们。那眼神里没有委屈，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原始的警惕和…更深的饥饿。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分享是美德，在他的认知里，食物就是生存，生存就是一切。每一次吞咽，那晶石碎片划过食道落入胃袋的触感，那随之而来的、短暂驱散虚弱感的微弱能量，都在无声地强化着这个信念。

然而，真正让他在族中彻底被视为“异类”甚至“威胁”的事件，生在他大约相当于人类孩童七八岁的年纪。

那是一个异常酷热的白昼，连岩石表面都似乎被烤得微微扭曲。孩子们被禁止远离聚居地，只能在附近一片相对安全的废弃矿坑边缘活动。这片矿坑早已被开采殆尽，只剩下一些毫无能量反应的废石。孩子们无聊地用石头敲打着岩壁，或者互相追逐打闹。

库罗耶独自一人，蹲在矿坑的一个角落里，用手指抠挖着岩缝。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烧心般的饥饿。早上分到的那点晶石碎末，早已消耗殆尽。他的胃袋像是一个无底洞，出空洞而痛苦的痉挛。他疯狂地挖掘着，指甲翻裂，渗出血丝，混合着岩石粉尘，变成暗红色的泥泞，但他浑然不觉。

突然，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块异常坚硬的物体。不同于寻常岩石的粗糙，这块东西表面相对光滑，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他心中一动，更加用力地抠挖。终于，一块约莫他拳头大小，通体呈现暗沉的黑褐色，表面布满了细密孔洞的石头，被他从岩缝中挖了出来。

这块石头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比普通的废石还要丑陋。其他孩子瞥了一眼，便失去了兴趣。但库罗耶却愣住了。他凑近石头，用力嗅了嗅。没有寻常晶石那种微弱的能量香气，反而有一种…一种难以形容的、带着锈蚀感和微弱腥气的味道。更奇怪的是，他腹腔那永恒的饥饿感，在接触到这块石头的瞬间，竟然变得更加剧烈，仿佛被某种东西吸引、激活了。

鬼使神差地，他将石头凑到嘴边，试探性地用牙齿磕了磕。

“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异常坚硬，远他啃过的任何晶石。

若是平常，他或许会放弃。但此刻，那股被勾起的、更加狂暴的饥饿感支配了他。他眼中白色的纹路似乎都亮起了微光。他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将所有的渴望和焦躁都灌注到牙齿上——

“咔嚓！”

一声清晰的、碎裂的声响，并非来自他的牙齿，而是来自那块黑褐色的石头！他居然真的咬下了一小块！

碎块入口，并非预想中的能量流淌，而是一种极其糟糕的体验。先是难以形容的苦涩，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刺激得他几乎要呕吐。紧接着，是一种尖锐的刺痛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在扎刺他的舌头和口腔黏膜。然后，是一种沉重的、如同吞咽金属碎屑般的窒息感。

“呕——”他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眼泪都被逼了出来。

旁边的孩子们被这动静吸引，看了过来。库戈第一个大笑起来：“哈哈哈！看那个傻子库罗耶！他在吃‘噬铁岩’！那种石头有毒！吃了会肚子疼死的！”

其他孩子也跟着哄笑起来。“笨蛋库罗耶！”“饿疯了吧！连噬铁岩都吃！”

库罗耶跪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身体。口腔里的苦涩和刺痛还在持续，更糟糕的是，他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破坏性的能量，正顺着食道向下，侵入他的胃，然后向着四肢百骸扩散。所过之处，并非能量的补充，而是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刃在切割他的经络，带来一阵阵剧烈的、抽搐般的痛苦。

他感觉自己要死了。身体内部像是在被某种东西从内部腐蚀、瓦解。他蜷缩在滚烫的地面上，浑身冷汗直流，小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痛苦达到某个顶点时，异变生了。

他那原本因为痛苦而蜷缩的腹部，突然传来一阵灼热。不是那种饥饿的烧灼，而是真实的、如同被点燃般的高温。这股热流从他身体深处涌出，蛮横地撞上了那股正在他体内肆虐的冰冷破坏性能量。两股力量在他幼小的躯体内激烈地冲突、绞杀。库罗耶感觉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个战场，五脏六腑都在被撕扯、扭曲。他出痛苦的呜咽，指甲深深抠进地面的岩石，留下带血的划痕。

这个过程持续了不知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那股灼热似乎占据了上风，它将冰冷的能量一点点地吞噬、分解、融合…痛苦开始逐渐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饱腹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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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以往吞噬泽塔晶石后那种短暂的、微弱的能量补充，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实实在在的、充满了力量的感觉。他感觉自己虚弱的身体像是被注入了某种坚韧的物质，肌肉纤维似乎在微观层面被重新编织，变得更加致密，更有力量。皮肤下的深色纹路，仿佛也加深了一些。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头上那四根红黑相间的尖角，似乎也传来一种轻微的、酥麻的成长感。

他挣扎着坐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指尖因为之前的抠挖而血肉模糊，但现在，伤口传来的痛感似乎都减弱了许多。他试着握了握拳，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更让他震惊的是，他低头看向那块被他咬了一口的黑褐色“噬铁岩”，此刻，那石头在他眼中，不再只是苦涩和痛苦的来源，反而隐隐散出一种…诱人的气息？一种危险的、却蕴含着庞大潜能的“食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