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摇了摇头,拿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白开水抿了一口。
“我妹妹虽然只是个普通人,不过她从小性子就极其要强。”他放下水杯,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情,“高中时期就开始住校,当时就很少回家了。”
“上了大学以后,我和她就一年也见不了几面了。”林默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落寞的、自嘲的笑容,“不瞒你说,在你今天来之前,这个家里除了我,已经快两年没有第二个人进来过了。哈哈。”
那声“哈哈”,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有些空洞。
窗外是热闹的人间烟火,屋内却是一个人长达两年的孤寂。
这份巨大的反差,让沈彤一那颗总是高运转的心,也在此刻,鬼使神差地慢了下来。
她看着林默脸上那副故作无所谓的笑容,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用一种近乎耳语的、试探性的轻声问道“你们……感情不好吗?”
“感情么?”
这个问题,似乎真的把这个平时总是满嘴歪理的油滑男人难住了。
他难得地陷入了长久的沉思,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
“老实说,”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
“因为童年的那场变故,她极度厌恶‘圈里’的一切。厌恶纷争,厌恶那些神神鬼鬼的手段,甚至……厌恶‘圈里人’本身。”
“对她来说,能像个最普通的女孩一样,上学,工作,恋爱,结婚,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就是最大的幸福。她希望自己这辈子,都不要和任何‘圈里人’再有交集。”
他抬起头,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深不见底的苦涩。
“但讽刺的是,我这个‘哥哥’,这个她在这世上唯一算得上亲人的人……恰好,就是她最想逃离的那种人。”
“我们就像彼此伤疤上的一面镜子,”他用了一个残酷的比喻,“每次对视,都会照出那个被烈火吞噬的夜晚。她看到我,会想起那个家。而我看到她……”
他的声音顿住了,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痛苦。
“……会想起我没能保护好他们的无能。”
话音落下,客厅再次陷入死寂。
沈彤一端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她忽然觉得,自己今天所有的烦躁与委屈,与他这十几年如一日背负的沉重相比,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林默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更深的苦笑,那笑容里混杂着悔恨与无奈。
“更蠢的是,”他像是要将心底最不堪的角落也一并翻出来,“这些道理,是我在很久以后才想明白的。当初我为了压制重伤,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那份恐惧也与日俱增,担心自己保护不了她……”
他的目光投向虚空中某个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无助的自己。
“所以我一厢情愿地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也成为强大的‘圈里人’。我每天都在教导她,从最基础的静功开始……”
听到这里,沈彤一那双清澈的杏眼微微一黯,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轻声说道“她……应该抗拒了吧?”
“何止是抗拒。”林默的笑容愈苦涩,“是疯狂的、歇斯里地的反抗。而我当时,就像个无可救药的偏执狂,还觉得一切都是为她好。终于有一天,我们大吵了一架,也是唯一一次。”
“从那以后,我们之间,就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冰。”他缓缓说道,“她开始住校,拼了命地学习,用奖学金和课本把自己包裹起来,像一只筑起高墙的刺猬。她做的这一切,都是在逃离。逃离这个家,逃离我,逃离所有沉重的过往。她想用最快的度,挣脱我为她编织的、这个名为‘保护’的牢笼,哪怕……能早一天也好。”
他没有再往下说,但那份隔阂与疏离,已经尽在不言之中。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变得有些飘忽。
“就在前几天,她约我见面。告诉我,她提前修完了所有课程,找到了实习工作,以后,再也不用我负担她的生活费了。”
“然后,她还告诉我——她谈了一个男朋友,准备找个时间,正式介绍给我认识。”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客厅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远处传来的、模糊的汽车鸣笛声。
“她像一只羽翼丰满的雏鸟,迫不及不及待地向我展示着她的独立,急于证明自己已经可以……彻底离开我这个压抑的巢穴了。”
“直到那一刻,”林默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我才忽然意识到,我们这场扮演了十几年的兄妹游戏,终于……要落幕了。而我,今后该何去何从?妹妹长大了,不再需要我了。仇恨还未得报,可我却只是一个再也无法回归‘圈里’的废人。”
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近乎破碎的迷茫,直直地看向沈彤一。
“我忽然分不清了……”
“这么多年,究竟是她在依赖着我这个哥哥,还是我……在依赖着‘守护她’这个唯一的存在意义?”
客厅里,那份因往事而起的沉重,如同实质般压在空气中。沈彤一静静地看着林默眼中那片近乎破碎的迷蒙,许久,才缓缓开口。
她没有说任何空泛的安慰,那双清澈的杏眼在灯光下倒映着他失焦的脸,声音温柔的询问
“你的经脉,真的没有恢复的可能了吗?”
林默闻言,仿佛被从漫长的回忆中惊醒。
他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将身体重新陷回椅背,那双刚刚还流露着脆弱的眼眸,再次被一层玩世不恭的懒散所覆盖,仿佛刚才的失态只是一场幻觉。
“当年我重伤昏迷了十几天,醒来时那位医者前辈已经离开了,不过他走时留下过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宿命般的自嘲。
“话很简单,他说,只要还想活命,这辈子都不要再打重开经脉的主意。老老实实当一个普通人,保养得当的话,颐享天年还是没问题的。”
他顿了顿,抬眼看着沈彤一,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十几年过去,我能感觉到经脉确实恢复了不少,但远不如当年的坚韧。若是贸然重开,气息失控……这次,可没有第二个神仙来救我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