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彤一礼貌地对他挤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笑,随即站起身,转过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那道总是挺拔俏丽的背影,此刻却带着一丝难掩的疲惫与萧索,仿佛那件宽大的毛衣之下,是一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脆弱的骨架。
林默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外,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两个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等等
林默咬了咬牙,终究是没有将这两个字说出来。
但是脑海中的念头却不住的闪过
“她家里被打成那样,她今晚要去哪住?”
然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个更冰冷、更熟悉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带着浓浓的自嘲与警惕
“林默,你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她那种家庭,还愁没个住的地方?怕是东海市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都随她挑吧。收起你那点可怜的同情心,别忘了,她和你,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其实,只是给她提供点建议,不站在台前,应该也没什么大事……”
“你是不是疯了?你以为你还是当年那个自己吗?现在的你,在赵家面前连路边一条狗都不算,让她自己去和赵家慢慢斗去吧!”
“可是……”
咚。
一声沉闷的关门声,将他从这短暂的思想斗争中,粗暴地拽回了现实。
林默环顾四周,小小的房子里,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
空气中,还残留着沈彤一身上那股动人的、若有似无的清香,窗外的一阵冷风吹过,更衬得这间屋子,空旷而又寂寥。
他听着她走下楼的脚步声,一声一声,在老旧的楼道里回荡,然后渐渐远去,直至消弭于无。
林默默默地转身,将桌上的碗筷收拾进了厨房。
他拧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冲刷着指尖的油腻。
碗碟在水槽里出清脆的碰撞声,在这过分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有些刺耳。
他需要这声音,需要这些重复的、无聊的动作,来填满这突然而至的空洞。
他的动作不自觉地一顿。
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沈彤一那双瞬间黯淡下去的杏眼,像两簇被风掐灭的烛火。
“哐当。”
一只白瓷碗重重地磕在水槽的边缘,出一声刺耳的闷响。
他回过神,继续用力地搓洗着盘子,力道大得指节都有些白。
在这间再次变得空旷而寂寥的屋子里,只剩下水流声,和那一下又一下、用力搓洗着盘子的、沉闷的摩擦声。
……
沈彤一走出了那栋老旧的居民楼。
夜风带着小区里花草与泥土混合的潮湿气息迎面扑来,让她因酒精和饭菜热气而有些热的脸颊,感到一阵清爽的凉意。
她环顾四周,老旧的小区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宁静。
她那远常人的五感,让她能轻易地捕捉到周围各家灯火背后,那些或温馨、或吵闹的凡俗对话——孩子背不出乘法口诀被母亲训斥的哭闹声,老夫妻为遥控器归属权而斗嘴的拌嘴声,隔壁楼里传来的、隐约的麻将牌碰撞的清脆声响……
每一扇窗后,都是一个完整的人间。
可没有一盏灯,是为她而亮的。
她看着脚下的路,那条被昏黄路灯拉长的、孤单的路。
那双总是清亮灵动的杏眼里,此刻却再也映不出璀璨的灯火,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迷茫。
线索,断了。那三道【追踪符】的印记,如同从未存在过般,在她的感知中消弭于无形。
退路,断了。沈文涛那扇代表着家族庇护的大门,已被她亲手关上。
而就在刚刚,那个意外点亮了一丝微光的潜在“盟友”,也用最平静、最决绝的方式,将她拒之门外。
空旷的街道上,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如今在这座偌大的东海市,她,沈彤一,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孤立无援。
这似乎……才是她真正追求的,抛开一切家族支持,从头开始的“入世修行”。
但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那份预想中的从容与洒脱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无力与彷徨,像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将她包裹,让她几乎窒息。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那栋在夜色中沉默矗立的老旧居民楼,看了看十楼那个还亮着温暖灯火的窗户。
鬼使神差地,她迈开脚步,竟又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