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後,帘子被轻轻打起,林贵妃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素雅的宫装,未施粉黛,神色间带着担忧。
言舒挣扎着想坐起来行礼,被林贵妃快步上前按住了。
“快躺着,别动。”林贵妃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色,轻轻叹了口气,“皇上听闻你的事,心里也记挂,特许我出宫来看看你。”
方才在外间,她已见过泠渊。那个一向坚强的端王,此刻眼里充满了痛楚,让她看着有些心疼。
林贵妃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温柔却带着一种力量:“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苦,身子也难受。有些事,憋在心里,怕是更熬坏了自个儿。”
言舒鼻尖一酸,别开了眼。
林贵妃顿了顿道“我给你讲件旧事吧。是关于渊儿母妃的。”
言舒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看向林贵妃。
“那时候,王爷才八岁。”林贵妃的声音很低“也是个晚上,宫里乱糟糟的。小小的一个人儿,就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里头……是他母妃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宫女太监端着热水进去,端出来的……全是血水……”
言舒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被子。
“他就那麽站着,不哭也不闹,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门。”林贵妃的声音有些发哽,“後来,声音没了,太医出来,摇了摇头……他母妃,就那麽去了,当着他的面。”
言舒闭上了眼,仿佛能看见那个小小的丶孤零零的身影,站在冰冷的庭院里,是如何一点点被绝望吞噬。之後开始寄人篱下,纵然先皇後待他不薄,父皇也多有怜惜,可谁能代替亲生母亲?更何况,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在他眼前逝去。
而她,偏偏知道那场“意外”背後,藏着怎样龌龊的真相!
这个秘密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她不能说,永远都不能说。一旦揭开,她和泠渊之间,立刻便会横亘起血海深仇,再无转圜馀地。她无法想象,若泠渊知道真相,会用怎样的眼神看她。
历史……难道真的无法撼动吗?他们注定要重复这悲剧的轮回?
“舒儿,”林贵妃的声音将她从冰冷的思绪中拉回,“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你更难过。是想告诉你,王爷他……从小就没了母妃,看着坚强,心里比谁都苦。他现在,是真把你放在心尖上。孩子没了,他痛,绝不比你少半分。”
她用力握了握言舒的手:“所以,你得振作起来。好好吃药,把身子养好。你们只有彼此了。只有你们都好好的,站得稳稳的,那些躲在暗处看笑话丶使绊子的人,才不敢再轻举妄动!这过程再难,你也必须咬着牙走下去!”
言舒怔怔地看着林贵妃,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关切。
是啊……她不能倒下去。
如果她就此沉沦,一病不起,那不正应了史书上那句“因小産後体弱,再加心疾难医,最终“病亡”吗?
她来自千年之後,知道结局,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发生?
不!
孩子没了,痛彻心扉。可她和泠渊还活着。
历史或许顽固,但并非铁板一块。她改变了宫宴献策,改变了筑坝之法,为什麽不能再试着,去改变他们最终的命运?
林贵妃说得对,她必须好起来。只有活着,只有清醒地丶强大地活着,才能守护想要守护的人,才能揪出那些暗处的黑手,才能……扭转乾坤!
绝望的冰冷渐渐被一股微弱却不屈的暖流驱散。心底那片荒芜的废墟上,似乎有什麽东西,正挣扎着破土而出。
林贵妃又坐了一会儿,细细嘱咐了春桃一些照料的事项,这才起身离去。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
言舒望着帐顶繁复的花纹,眼神一点点变得清明丶坚定。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满室的药味和残留的悲伤都压进了肺腑,然後缓缓吐出。
片刻後,她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久违的力量,清晰地传向门外:
“春桃,把太医开的药拿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