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臣一般不用脑子,一旦用上就控制不住地喋喋不休。
帝疆不爱搭理封臣,但是他提到了四季岭,确实让帝疆想起许多段九游的好来。
寒风碎雪刮在眼前,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的冰天雪地里,她撑着他的身体,身後是一步挨着一步的小雪坑。小手隔三岔五拍拍他架在她肩膀上的手,不是说“别睡”,就是想方设法地找由头跟他聊天。
上次他跟她到底因为什麽吵架?
帝疆停下来思考,经过这半个多月,几乎已经记不清了,就知道两人当时都挺生气,段九游抿着嘴,圆着眼——
这模样让他叹了口气,远处老梧桐上栖着一只大头夜枭,由于没开灵智,看什麽都新鲜,帝疆跟它对望一会儿,换向另一方向。
衔为山以东是嗜风岭,正是他此刻面对的方向。
他从来没跟人吵过架,没想到那日发挥得还挺好,他大约记得自己吵赢了,可是她一个字没说,反而让他心里更不畅快。
她那天好像好委屈。
他将视线重新转向烤野鸡的封臣:“小翠是不是给你写信了?”
封臣说是:“没什麽太新鲜的事,就是吃的不好,太冷,想回来。鳌宗弟子以气养身,就算在十境需要一日三餐,也没有小翠那麽大的胃。她在那里白吃白住,不好意思提加餐,夥食也没咱们这儿好。”
“另外还有什麽。”
“另外就是段九游天天夜里坐在山顶等您,谁劝也没用,可怜透了。”
这实在是小翠判断上的失误,自从段九游跟帝疆吵了一架之後,就不太待见这个“细作”。一群人围着老祖说话,她必然是站在圈外的那一个,她不知道段九游抱着披风的目的,是等帝疆冻得受不了了来求她,只是根据情貌判断,段九游在睹物思人。
封臣原样回话:“小翠说那狐狸毛,她一天至少摸三遍,她体质不惧寒,穿一阵就热一身汗,但这东西即便热了她也不撒手,经常看着看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愁了,愁着愁着又恼了。”
情景经此一描述,段九游几乎成了一个痴儿了。
封臣等了一会儿,瞄着帝疆的眼色道:“您今晚上过去吗?”
帝疆没吭声,头向後靠,更深地躺进竹椅里,精致面孔晒于月光之下,没回话,心里确实是在思忖一个问题。
——要不要给段九游找点药吃?
——别是在招招城里遭了什麽“脏东西”了。
——他们说的这人哪还是他熟悉的段九游,分明就是为爱发疯的柳天时!
三九天儿的夜,是张冻硬的冷峻兵士的脸,面孔白得发青,视线却不甘地望着远方。
这种冷是绝对不跟人打商量的,风硬得像把匕首,刮着人的皮肤,像要生生剐一块肉来。
嗜风岭的破草房里亮着一盏灯,光色映在身後,打出一个脑袋小小,身体“大大”的轮廓来,那是穿着宽大狐裘,坐在草房空地前的段九游。
雪光映出她的五官,初时有些心不在焉,她慢慢侧耳倾听,盯住一个方向,眸色逐渐晶亮,最後,为了使对方看清自己位置,点亮了脚边一盏灯。
漫天风雪里,有人打着伞上山了。
雪花飞在那身绣着华贵盘纹的衣角上,留下细细碎碎的痕迹,风大,很快又吹散,留下一个单薄挺括的身形,伞下露着半张脸,精致冷漠,骨相极佳。
山顶的人一路用眼睛迎着他。
也真是怪,明明两人都会驾云,上山时都选择了用腿。
帝疆也不知道为什麽没驾云,一路走来也没什麽特别的想法,山顶亮着两盏灯,一盏在房里,一盏在房外,他看到有人在等,反而将脚步慢下来。
段九游的视线一直没离开帝疆,茫茫夜色里,她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自己跟前,把伞撑平了,露出一双清静的,没什麽人味儿的眼睛。
你在这双眼睛里看不到为仙者的悲悯,也瞧不出对世间万物的喜爱,它总是很安静,跟它的主人一样,寂寥冷情。